大概和云聿脆弱的心脏脱不了干系,温度计里的水银每次都爬过37这个刻度才肯停下,不算高烧,甚至不够格吃退烧药,却实实在在是一个让人一直不舒服的温度。
晚上睡觉云聿也没力气和傅朝华分被窝,傅朝华把两个被子叠起来给云聿盖好,自己再进去,云聿半个不字也没讲,只是在这种暖烘烘的感觉里尽量去睡。
大约是发烧的缘故,云聿平日里没什么血色的脸蛋微微红起来,仔细去看还能分察觉到那点毛细血管的走向,更添容色。
云聿是很静的性格,只有和傅朝华说话的时候才有一点活泼,现下全然睡了,傅朝华倒有些怀念他为数不多的叽叽喳喳的时候。
早上醒来云聿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身体还有种温凉的虚弱感,烧总算是退了,可以松一口气。
他醒来时傅朝华正半跪在地板上,冬日淡薄的阳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傅朝华线条分明的侧脸上虚虚落下。
云聿拉着被子坐起来,往地上看发现傅朝华正在摆弄面前的报纸:“你看报纸干什么?”
注意到他醒了,傅朝华已经起身去倒水,很快将被子递在云聿嘴边,并不松手让他自己拿着,云聿想了想,傅朝华这么旁然自若,他有什么好别扭的,就着这个姿势喝了几口。
“想看看有没有相对挣钱多点的工作。”傅朝华也有些为难:“我没有文凭也没有技术,想挣钱也不是容易的事。”
但是让云聿这个病患出去赚钱,他良心上过不去。
“其实,”云聿想了想还是决定透露实情:“我现在的钱还够撑大半年的,找工作的事也不必这么着急。”
“那你不顾自己身体……”傅朝华点到即止。
云聿小孩儿耍赖似的吐了下舌头,很快收回去:“我这叫居安思危,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他引经据典合理化自己的心急,傅朝华全没听进去,只注意到那截舌头红润润的。
艺校正式的集训在明年二月份,现下差不多还有三个月可以不怎么去学校的时间,云聿就在家里自己看课本做高考的复习,因为他身体原因,上学晚了一年,十九岁才高三。
老教授当初是教文学的,云聿受他的熏陶,也选了文科,科目大都不成问题,唯有文科数学,也许是他一开始就带了厌学情绪,怎么都学不好,因此平时看书,云聿总把数学放到最后。
没有手机也没做不了别的,傅朝华这一天天有够无聊,见云聿爬在桌子上啃课本,随手抽了旁边放的数学必修看。
“你就学这些?也太简单了。”
云聿刚想说是啊,就是很简单,看清楚傅朝华拿的书,他道:“光说不练假把式,我给你拿张题你写写?”
因为惯用手伤了,傅朝华写的非常别扭,速度也很慢,几乎是规定两倍的时间,他才写完,云聿拿过去看着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有些嫌弃,可是一对答案,妥妥一百四十分的料子。
也真是神奇,傅朝华把过去忘的一干二净,却把数学记得一清二楚。
“你说,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一般来说,好像黑道小弟没有文化水平这么高的。
傅朝华笑了笑没说话。
想不起过去,他发现自己心里竟然异常地平静,没有他觉得该有的焦虑,反而有一种解脱感,恐怕他以前过的还不如在这个城中村放松。
大病初愈,云聿中午不想做饭,他去街口的小饭馆买了两碗米线和两个卤蛋做午饭,果然,他的食量没让他失望,吃完了卤蛋,米线吃了几口就吃不下。
傅朝华吃饭很快,但并不狼吞虎咽,云聿觉得看他吃饭也是一种享受,于是一根米线一根米线的玩儿似得吃,偶尔瞅一眼傅朝华。
傅朝华浑然未觉,吃完看见云聿碗里和没动似得,知道他吃饭少,没想到今天这样。
“吃的完么?”
听了这话,云聿立刻和护食的小猫一样,把碗往自己那边扒拉:“你想干什么?”
“吃不下别勉强。”傅朝华说着收拾起自己那个袋子。
“可是浪费粮食。”
男人用云聿没见过的眼神看他:“没关系,吃不下的给我。”
“不行。真是的,你也不嫌脏。”
傅朝华这话有些过界了,云聿潜意识里敏感的察觉到,于是本能的找了个借口立刻拒绝了。不过云聿确实是很讨厌吃别人碗里的东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小洁癖。
男人也不强求:“那就倒了,总之自己身体重要。”
这还像点儿人话。
只是傅朝华没说的是,他当然不嫌了。
——
虽然打了石膏,但是澡还是得洗。
云聿当初图便宜,租的就是地下一层的屋子,自然没有能洗澡的地方。他们这栋楼,只有楼顶和一楼大门刚进来有卫生间,下面那个受制于空间,又细又长,楼顶那个建的倒大一些。
云聿听房东说,夏天有人为了省钱,就拿蓝色的大塑料桶接一桶自来水,在楼顶晒上一天的太阳,等到晚上水温适宜,就端到卫生间里,人站在桶里洗,洗好了水刚好从厕所倒进去。
他不好评价别人的举动,但是云聿自己是决计不肯去的,卫生间是公共的,而且他也没力气把一桶水端进去。
幸好他们菜市场旁边就是个澡堂,很近,洗起来倒也方便。
云聿以前自己来都是洗大澡堂子,但这次他得帮傅朝华,或者傅朝华自己慢慢来,都行,主要还是他一点儿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男人一起洗,毕竟较真来说,他俩也没多熟,和陌生人差的不多。
“单人间18,双人间25。”澡堂老板娘说话时眼睛还盯着小电视机里放的古装剧,嘴里嚼口香糖,没分给他俩半点儿眼神。
云聿确实不想和傅朝华洗一个间,可偏偏价格摆在这里,他只好从口袋里拿钱出来,说:“开个双人间。”
从这句傅朝华莫名听出来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眼神默默从云聿身上移开。
“好嘞,洗发膏要不要?搓澡要不要?”
“都不用了。”云聿讲。
老板娘也没按暂停,可见这部剧她大概看了不止一遍,低头拿了钥匙,给云聿和傅朝华带路过去。
“时间是一个小时,超了加十块钱。”老板娘开了门拿着锁子离开了。
说是双人间,也就比双人间宽了半米,多了个可以坐的长长的木凳。
说到这儿,云聿是很喜欢洗澡的,泡在热乎乎的流动的水里,哪儿找比这更舒服的事儿去?但是冬天他穿的衣服实在是太多了,洗之前要脱好久,洗完了还得笨拙的穿——其实大概没那么难,只是他的小洁癖作怪,澡堂里的凳子他是绝不坐的。因此衣服穿起来便是一件折磨事了。
云聿这边刚刚脱完胖棉裤,傅朝华就全脱完了。
他走过去看着两个颜色一模一样的扳手,问云聿:“这哪个是凉水啊?”
云聿一抬眼就愣住了,他只知道傅朝华身材好,不知道这般健美,傅朝华就连背部和双腿都有走势优美的肌肉,平常受制于过低的体脂率对身体不好,所以不算很明显。
但此刻他单手叉腰,头顶浴室昏黄单一的光源打下来,明暗相间,形状优美的背阔肌一下子显出来,仿若西方雕塑,没有人会讨厌人体之美的,云聿也是。
“云聿?”没听见他回答,傅朝华转过来看他。
云聿急急忙忙的低头:“靠、靠门那边是凉水。”
忽然他想起什么:“诶你先别洗,我给你把石膏裹一下,不能沾水的。”
但是这样一来,他势必需要直视傅朝华正面了……
准备来之前就做好了的,云聿拿出塑料袋把傅朝华左胳膊紧紧裹住,又用透明胶带在两端用力缠了好几圈,期间他努力目不斜视,不过依旧不可避免的余光看到了传闻中看了就长针眼的东西。
忽然傅朝华一只手去摸他额头,云聿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干嘛!”
对他反应这么大,傅朝华莫名奇妙:“我看你脸太红了,担心你是不是病没好全,又开始低烧了。”
云聿嘴巴很硬的:“那是,那是没开换气扇,空间太封闭,热的。”
“没事就好。”傅朝华过去开水。
云聿红着脸脱上衣,同时仔细的和傅朝华讲:“你先开一点凉水,然后开一点热水,这样交叉着把水开到你想要的程度,而且一开始还不会被凉水溅上,冻到你哦。”
傅朝华应下来:“好,真聪明。”
这话有点怪,不过由于傅朝华是真心实意的,云聿暂且不把它当阴阳怪气处理。
只是数年后再回想这场景,难免觉得伤心。傅朝华失忆时,不管什么,云聿都没有多余的看法,只是认真详尽的一点点讲给他,可云聿因为坐牢与社会脱节,出来后有什么不懂,便要被傅朝华不耐烦的说教。
做这些时云聿从来没渴求过什么,但以这作为回报,难免太过残忍。
傅朝华倒很自觉,先给云聿开了水,然后才给自己开。
因此云聿脱好衣服时浴室里已经热气腾腾的,一点都谈不上冷了,他先用胳膊试了一下,随后才整个人淋在水里。
适应了十来分钟,云聿才感觉他能比较平静的和傅朝华共处一浴室了。
此刻傅朝华已经单手洗完头了,堪称神速。发现云聿还在懒懒的泡着热水,他很自然的问:“要不要我帮你洗头发?”
云聿眼睛即刻亮起来,他最讨厌洗头发,要么胳膊举着很累,要么弯腰很久,总之,是要累一头的。不过,如果是傅朝华代劳的话,这麻烦很省掉了。
“好呀,那就辛苦你了。”大概心情太好,说这话时云聿笑眯眯的,声音都比往日甜了一分,很好收买的样子。
云聿甚至破为狗腿的把洗发膏挤在男人手心,然后乖乖的转身背对着傅朝华,微微仰头头闭上眼睛,在他面前站定。见他这乖驯的模样,傅朝华微微挑眉,没想到“有求于人”时这小孩儿能表现这样好,一点平常的调皮都没有。
只是头发洗着洗着傅朝华的眼睛就很难老实了,刚开始还停留在云聿因为水汽显得湿漉漉的脸蛋和红嘟嘟的嘴巴上,后面就移到他的锁骨和胸膛上。
浴室里灯光昏黄,反而让云聿赛雪白的皮肤变成金黄色,有了一分圣洁与不容亵渎。
如果说傅朝华的身体是力量感的美,云聿的身体便是另一种胴体之美,和水流相得益彰。
洗完头发就是搓澡,这个云聿自己慢吞吞的来,他不喜欢别人的力度,都拿捏的不如他自己。
于是这场澡剩下的时间里两个人都异常安静,只是云聿是忙的,傅朝华则是因为心虚,因为他些微有了不能示人的反应。
洗完澡傅朝华丝毫不在乎的用报纸垫了下坐在板凳上穿好衣服,云聿只穿了上半身,不过两个人已经一起洗过澡,到底比之前亲密一些。
他还算自然的对傅朝华道:“你扶一下我,我要站着穿裤子。我不喜欢坐那个凳子。”
不坐凳子,那可以坐我啊。
傅朝华心里想着骚话,微微激动,嘴上没敢说,沉默着扶着云聿,让他把衣服穿好。
洗完澡整个人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身体舒服了,云聿心情好了不少,连傅朝华都感觉到了。
不过也许是云聿又有求于他而已。
傅朝华看着面前的错的离谱的卷子,有些无奈的叹息。
云聿也知道自己数学成绩向来离谱,因此他声音都小了几分,还说的断断续续的:“那个,那个你能,能帮我讲一下数学嘛……”
傅朝华没说话,云聿以为他不肯,早先已经用伙食费之类的威胁傅朝华出去打工给他了,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别的说法。
云聿冥思苦想时,傅朝华终于开口了:“也不是不行,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