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不动声色地朝前站了站,打量着四周。
药剂的味道似乎是从兰迪身上传来的,伴随着克斯缇的气息。
这种气息同神像传来的气息完全不同,他可以清楚的分辨出这就是克斯缇本尊的气息,而非祂的神识。
起初他还不能完全分辨这其中的区别,直到他的神明越发频繁的出现。
就在这个位置。
他几步走到了兰迪身边,微微俯身,祂的气息便越发明显。
克斯缇紧张地仰头看看祭司先生不断逼近的身躯,这把他完全罩在了祭司先生的胸前,如果不是他笃定祭司先生是没办法勘破神明的伪装,他就要认为祭司先生是故意的了。
他甚至能从那双蔚蓝色的眸子里分析出一点点有关于喜悦的情绪。
不过那情绪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只是刹那就恢复了原状,就好像一切是克斯缇的错觉那样。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这时霍兰正颓废地坐在兰迪身边,他们三个人形成了一个相对闭合的空间,将克斯缇困在了里面。
但他得小心地往外挪出去,不能让祭司先生发现端倪,他只是隐形,身体仍然处在这个空间内,这也意味着,祭司先生一旦从这样微妙的姿势中稍微动一动,他就会和自己亲密接触。
克斯缇倒是不太在意亲密接触什么的,但试想以祭司先生一个人类而言,发现自己同兰迪身上多出来一道隐形的墙壁,阻碍着他的行动,一定会吓到他的——
好吧,其实克斯缇还是有点在意。
他小心翼翼地挪着。
霍兰正扶着还在流血的兰迪,沉默了很久后,对站在自己身侧的祭司说:“你知道那些神明的事吗?”
祭司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他的小神明此刻已经从胸前挪到了左臂边上,他便坏心眼地一侧身,让小神明的鼻尖擦到了自己的左臂上。
他猜测小神明要看他了,于是他看向霍兰,说:“我当然知道。我一开始就说过,克斯缇神是特殊的。”
霍兰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就好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那样,他像是每一步都做到了他认为的最优解,但实际上每一步都将他逼去了死路上,如果他不知道关于那些神明的事,他就不会抗拒神明,如果他没见识过黑暗,就不会在黑暗来临之前质疑克斯缇是否真的有能力庇护他的城镇,如果兰迪没背叛他……但说到底,其实都是他的问题。
是他多疑,贪婪,暴戾,且恋慕权势,向往力量。
仅此而已。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成为一个合格的领主。
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做一个领主呢?是从唾弃他的父亲艾达开始?还是从看见兰迪躺在石板床上,任由着老骑士为他的心脏刺入指头粗的银针,又或是老骑士死前,那散去浑浊的眼睛看着他,说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领主,一个不依靠神明也能让领地繁荣的领主。
他记不清了。
“克斯缇神啊……”霍兰将兰迪扶起来一些,“祂会宽恕我的罪过吗?如果我从信奉他开始就完全的信任他……”他半晌又摇了摇头,他想起那些被光明神教抓走的祭品,他们也是自己的子民,而他为了保住余下的那些人,就残忍的放弃了他们。
他早就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又哪里说得上是为了子民?早在当初同他的兄弟们争夺领主之位时,他就为了得到祭司的帮助,而选择了将自己的姓名刻在祂的神殿上。
他的底线,在欲望的诱惑下不断降低。
他早就违背了自己的承诺。
克斯缇一头撞上了祭司先生的左臂,不过他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克斯缇揉了揉鼻子,便听见霍兰的声音。
克斯缇完全可以理解霍兰的行为,哪怕时至今日,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庇佑这偌大领土上的全部居民。霍兰的担忧是完全合理的。
他矮着腰,试图从祭司先生的手臂下窜过去。并犹豫要不要给祭司先生的神像上传递神识,以告知祭司先生,他并不在意这些。
他可以失去所有信徒——除了祭司先生。
那时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 将祭司先生接回他在神之地的神殿。
就算祭司先生后悔了也不行!
他会将祭司先生扣在自己的神殿里,为自己培育月季,以及时刻说出那些仰慕自己的爱语。
如果他想跑,他就拘着他,直到他完全悔过,并像他保证的那样:他会永远诚挚地信仰着克斯缇,从他名字刻上神殿那天开始,他的一切,和他的灵魂早就属于了克斯缇。
所以他完全有祭司先生的处置权!
祭司坏心眼地挡住了克斯缇的去路,他已经毫不在意面前的这位领主是否是背叛了他的小神明。他所渴望的东西就在自己面前,他只要保证这位领主能及时退位,换上忠诚的来,以及那位兰迪能像他许诺的那样,让他日日祈祷着小神明的威名传播大陆,这就够了。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弯下身,神明的呼吸近在耳边,他声音低哑的说:“克斯缇神会宽恕你的罪过。”
“同样,克斯缇神会救下你的骑士,保佑他在你完全赎罪之前,都好好的活着。”小神明绝对不在意这些,不然也不会将那神之地的药剂就这样滴到兰迪身上。
于是他仗着小神明的那一点点纵容开始胡言乱语,就像他为克斯缇神广揽信徒时那样。
霍兰闻言看向怀里面色惨白的兰迪,他的唇开始恢复了血色,就好像神明真的在此刻降下神迹那样,随着祭司先生的低声吟诵,而逐渐恢复生机。
一切像是神迹降临那样。伯布利看着兰迪身上开始结疤的伤口,手在背后蹭了蹭。
克斯缇神果真是万能之神,这也意味着,祂会像克莱恩先生向他保证的那样,祂会保佑玛娜的!
兰迪从霍兰的怀里恢复了神智,他目光清明地看着脸上沾有血迹的霍兰,霍兰的手正在他脸侧,他久久地凝视着霍兰,最终大胆地啄吻了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