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辜淮雪于无梦之眠中转醒。
抬眸所见屋里空荡,他立刻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脖颈那处的禁制暂消却还泛着隐隐的痛感。
辜淮雪顾不上这疼,连衣衫都没整便出了门。
在院中也寻不见段明涯的身影,辜淮雪动用了追踪的术法亦是无效。
段明涯似乎是刻意隐瞒了自己行踪,竟连阻断玉链追踪的法子也无师自通了。
辜淮雪拧眉难展,想起祀穹昨日所行旋即便动身往祀穹的宫殿去。
殿宇门口的侍卫一见是辜淮雪径直走来也不敢拦,连急匆匆地要赶去里头通报的时候也被辜淮雪阻止了。
他孤身阔步登殿,方一进门就在大殿上见到段明涯,还有高位上端足了架子的祀穹。
“就这般闯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阿雪你是要逼宫啊。”祀穹单扫了一眼就看出了辜淮雪身上透着的不悦情绪,他也知晓这情绪的源头,调侃了句便只顾看戏起来。
辜淮雪自是不曾将视线放在祀穹身上片刻,就是这话也充耳不闻,直走到了段明涯的面前,一言不发地就扣着段明涯的手腕要将他拉走。
段明涯却钉在原地不肯动,只道:“大人…我已经向尊主自请入百炼阁了。”
闻言,辜淮雪冷声质问他,“你想做什么?”
他怎么也想不到段明涯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昨日一遭已经叫他失了镇定与方寸。
段明涯是他的计划里重要的一环,唯有段明涯能助他实现夙愿。
坦白了说,他只是把段明涯当做一个工具而已,而段明涯只需要安分守己地待在身边成长,等着需要被用到的那日就好。
只是辜淮雪始终清楚地知晓自己面对的是个有血有肉的段明涯,所以才一再的宽容和放纵、安抚他。
可段明涯呢?而今竟然也有了自裁的本事。
这是非要平添麻烦吗,非要把他的计划搅得稀烂才肯罢休吗?是不是把人关起来、锁起来,才能免去这些外生的枝节……
“你无需做任何事。”辜淮雪只觉得肝火都烧了起来,语气霎时冷到了极点。
冰冷的话语响在清冷空阔的大殿里,回响于段明涯的耳畔。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则乱会说的话。段明涯却知道辜淮雪是在斥他。
他早就认清了自己对于辜淮雪而言的意义。他虽愿意做辜淮雪手中引刃的刀剑,却不甘只至于此。
这都是他的私心。他从来是贪婪、罪恶的。
他要见辜淮雪向他展露脆弱的一面,他要辜淮雪向他永远赤裸地敞开心域,他要见证辜淮雪的所有苦厄——在救他于深渊水火之中。
他之所以会做出今日这个决定,正是因为百炼阁是他眼下唯一可以修炼提升的地方,且是死穷的心血。
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在其中让自己的能力突破瓶颈更上一层楼,更在之后摧毁那里。
而祀穹心性高傲,虽然猜到了段明涯的算计目的,但始终认为段明涯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
他的百炼阁十层炼狱,就是困住辜淮雪也有余力,更何况只是个跟在辜淮雪身边不足余月的毛头小子。
若是段明涯自请入阁却在其中成了邪祟的养料,他也免去稳定辜淮雪的麻烦。
两人就这么达成了协议。所以今日任辜淮雪如何也是无法阻止的。
“明涯心意已决,还请大人不必忧心。”段明涯直面上辜淮雪那冰冷的视线,态度决然地挣开了扣在腕上的那只手。
实际上,段明涯还是贪恋辜淮雪那掌心的温度的。辜淮雪这个人面相上就冰冷若霜,连着双手也都是薄凉的,像是怎么也暖不起来。
今日虽是行忤逆违背之事,但段明涯内心还是奢望着辜淮雪能多阻他一下的。
可自他挣开辜淮雪的手,辜淮雪就不再说话了。
那一双湖蓝澄澈的眸子缓缓黯了下去,透着几不可查的情绪变化,像是星夜里的一片静海,掀不起任何波澜。
辜淮雪的手慢慢垂落在身侧,手指还是微拢着的,似乎还没从决绝的挣脱中缓过来。
衣袂微动,檀香留风中。辜淮雪就这么离开了大殿。
挺拔颀长的背影在段明涯的视野中愈行愈远,最后远得像滩边的桅杆,永远这样孤零零的。
段明涯的心中就像是被抛掷入一颗石头,涟漪漾起,泛泛难止。
历了一番挣扎,段明涯终是强压下了内心想要追上辜淮雪的那份悸动。
在一旁观摩许久的祀穹终于啧啧出声,“瞧瞧我们阿雪这模样,怎么能忍心不陪他呢?”
段明涯敛起所有情绪冷漠地扫了祀穹一眼,随后便离开了大殿前往百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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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淮雪独自回到了居所。
落花满庭,一如平日的清寂。
辜淮雪自认是耐得起孤独寂寞的人,毕竟百年来他似乎都是一个人这样过来的。可今日看着与往日没有半分不同的屋子,辜淮雪竟也觉得少了些人烟气。
是因为段明涯不在吗?
辜淮雪心中升起一种难抑的异样感,惹得他不得不抬手去捂着胸口。
站在原地略缓了缓,辜淮雪登时阔步走进屋子,从案台上拿起一卷书简。目光落在书卷上所绘的阵法顿了顿,下一刻便将书卷烧毁殆尽化作一抔灰烬扬撒在案台上。
就在辜淮雪产生刚刚那异样的情绪时,他便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可能无法再把段明涯当做一个工具来利用。
尽管他有着狠下心的把握,但就应存在着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必须要重新缔造出一个不需要魔骨就能完成毁天灭地的大阵。
躁动的气血翻涌上来,烧灼着辜淮雪的神经。往日所历种种都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一种模糊的声音不断再叫嚣着“必须要毁灭”,像是警告像是敦促。
早在前世他就有这样的感觉。而时至今日,这也成了他重生的唯一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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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个把月过去,近日以来魔界几支反叛势力愈发活跃,祀穹派遣辜淮雪前往镇压的次数也愈来愈多。
魔族生性残暴好斗,祀穹又是个专治独霸的主儿,自即位以来就对手下几个势力压迫剥削也不怪他们因此生怨反抗。
辜淮雪受困于祀穹下的禁制,以及成为堕神后背负上的难以自抑的魔性戾气,便不得不身陷于魔族的内斗之中。
魔族斗争,没有什么计谋兵法可言,回回都是战场之上的拼杀。辜淮雪于修为之上有着以一抵百的优势,他杀伐果决、招招狠厉,于魔族战场一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只是这次一战,魔宫竟是迎来了辜淮雪重伤的消息。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闻人序坐在床侧替辜淮雪把着脉,看着榻上的人苍白的面色长叹了口气。
闻人序脖颈上懒倦缠着的狐狸围脖动了动,随即轻盈地跃到了地上幻化成了一个青年。
“他是不是要死掉啦,那是不是得和小段说一声?”狐狸青年趴上了床沿,盯着昏迷不醒的辜淮雪,身后的尾巴晃了晃,说了这么句无心的话。
“小狐崽子可别乱说话。”闻人序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不过这话也是提醒了闻人序,辜淮雪伤成这样段明涯该是最忧心的人。段明涯进了百炼阁的事闻人序也是知晓的,只是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段明涯还没出来,是不是成了养料了?
闻人序正思索着要不要去百炼阁跑一趟,就被手上传来的阵刺痛惹得收回了思绪。
“不许叫我小狐崽子!”狐狸青年狠狠在他手上咬了口挣开了桎梏,“我当然也不想他就这么死掉啊,不然我可怎么回家……”
小狐狸说着说着声音就愈发微弱下来,一双眼睛都泪汪汪了起来。
见状,想起可怜狐狸的悲惨经历,闻人序立马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起来。
青年在他安抚的力道下耷拉着脑袋,随即又变回了狐狸身窜上他的脖颈趴成围脖样。
闻人序轻叹了口气,望向榻上仍是不省人事的辜淮雪转身出去煎药了。
因辜淮雪重伤,久未下场的祀穹只好亲征平叛。照理祀穹的修为较辜淮雪还要略胜几分,况手中有统御着的兵将。任此番战事凶险,辜淮雪尚能死里逃生,祀穹也该是留着条命回来的。
而在几日后,魔界尊主祀穹被反叛军诛杀的消息便传得甚嚣尘上。
随后,来势汹汹的叛军便涌至了魔宫。
“祀穹真的死了?”趴在闻人序肩上的小狐狸听到这个消息不免惊呼出声。
闻人序则是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手里握着柄剑,把小狐狸揣进了怀里,“现下我们有没有命出去也不知道了。”
就在方才,反叛军的人围住了魔宫,顺带还交代了祀穹在阵前被阵法绞死的事实,似乎是要来劝降的。
闻人序倒是没想到祀穹竟然也有被阴的一天,同时令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是在魔族居然有个如此精通阵法的人。
不过闻人序很快就想通了。面对叛军的围堵,他回首一望,果然看到薄衫白袍的人提着把长剑向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