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许久,段明涯忽然开口又问了句,“那神堕成魔,可会有什么遗症?”
这个问题闻人序倒是清楚,于是答得很快,“六界之内,就数神族的根脉最清净,而魔界却是滋养恶念的地方,神堕此地根脉受到污染,先前为数不多的堕神几乎都成了没有理智的怪物。阿雪…算是例外的一个,不过也常有不能自控的时候。”
“那我知晓。”听完闻人序所述,段明涯沉声应答,“多谢大人告知。”
闻人序观察着段明涯的情绪,觉得他应该又从这信息里得到了别的他想要知道的事。但不等他追问,段明涯就把已经用好的药罐还到了他的手里。
随后段明涯又请求他去处理百炼阁那些被释放出来的少年,自己却留在辜淮雪身边没有离开的意思。
闻人序踌躇了片刻,临走前交代了一会儿会派人把煮好的药端来,叮嘱要让辜淮雪全喝完。
段明涯淡淡应了声“嗯”,听着像是漫不经心,但闻人序知道他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便也放心离开了。
房门被阖上,一室之内独留了二人。
一室静谧,段明涯把自己的呼吸听得清晰,却只有当微微低首凑近了才听得见辜淮雪那薄弱如游丝的呼吸。
辜淮雪昏睡得安静,段明涯倒是显得忙碌。不是在帮辜淮雪拭汗,就是抚平被褥掖掖被角,还时不时去听听他的呼吸心跳。
段明涯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这都是他自己流浪在荒原时悟出来的经验。
魔族人生性残暴,在都城之内尚有内斗不穷,没有教条约束的荒原之地更是处处都是搏斗厮杀的横行。
每个星垂平野的夜晚,狼嚎为号,荒原的人便开启了名为狩猎的嗜血游戏。肉弱强食,是这个漆黑的猎场里唯一的规则。
熬过漫长的黑夜,当东方泛白之际,段明涯还是会选择一个阴暗隐蔽的角落里,像头从虎口逃脱的羔羊幼兽舔舐伤口。
没有药物的治疗单凭野蛮处理的后果就是伤口感染发炎,身体发起高热。
外头是灼灼烈日,头脑是昏胀的,可段明涯还是会觉得冷,他裹起几件仅有单薄的衣物缩在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最后靠着一件破棉衣闷裹了一日沁出了身淋漓的汗水段明涯方才觉得好受些。
没有人告诉他要怎么做。也没有人告诉他要怎么活。对于亲人,段明涯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他清楚地知晓自己没有亲人。
似乎他就是那样莫名其妙、孑然一身出现在世上。一个人茫茫在荒原上行走找不到目的,可在冥冥之中却觉得自己必须活下去,哪怕生存条件再艰苦,活下去再难……
直到辜淮雪的出现,他忽然寻到了点意义,就像是迷途的旅人在沙漠上寻到了绿洲。异样的色彩一点点在原本乏味单调视野中涌现,苍翠的树、靛青的泉取代了沙地。
夸奖、教育、关心、袒护…一次又一次,都让段明涯尝到了被需要的滋味,叫他甘之如饴。
尽管段明涯还是不明白辜淮雪为什么突然就要赶他走,但他很清楚,辜淮雪是需要他的。
辜淮雪明明那么笨,居所能被他住得毫无人烟气,日子能被他过得千篇一律,身体能被伤得疮痍脆弱…看,辜淮雪还是很需要他的。
段明涯就这样自顾自地想着,趴在床沿盯着那人的侧颜守着他,直到侍者送来了闻人序说的汤药。
看着还腾着热气的汤药,段明涯舀起一勺轻轻吹凉,勺沿微抵着辜淮雪的唇瓣深褐的苦药便顺着微启的唇倾灌下去。
苦涩的滋味在舌根上蔓延,久不常五谷百味的辜淮雪尝到这汤药眉头随即紧蹙了起来。
辜淮雪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一直飘远在云层之上,虽不曾陷于梦境但也在疲惫与痛感的交错中无法醒来。他的意识还算清晰,迷迷糊糊地能感受到始终有个人在他身旁守着。
那人的温度是暖热的,在那指节若有若无地触及脸颊时,他的手被包裹在那人的掌心里揉搓时,辜淮雪都能感受到。
温度、气息,都叫他心安。可他如果有力气睁眼说话的话,他一定要叫这人走开。
是段明涯。是叫他会产生依恋心理的段明涯。
辜淮雪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贪恋那点温暖,他几次想把手从段明涯手里抽出来都一点力气也没有,身体丝毫不受他的控制。
倒是这猝然入口的苦味,激得他终于找回点拥有身体的感觉。
历了番努力后,辜淮雪终是在段明涯要喂他第二口药之前睁开了眼。
“呀,闻人大人的药还真是神药呢!”
辜淮雪缓缓抬起了几分眼帘,仍然觉得眼皮子沉得很。视线尚未聚焦,辜淮雪就听见了旁人的一声惊呼。
紧随着,就是段明涯的声音清晰在头顶响起,“大人……”
不等段明涯说完,辜淮雪便使尽了浑身解数推开了他。
先前在失去神智的状态下被过度使用的身体本就还没恢复,辜淮雪又提了力用来推人,这会儿更是如同要散架了一般。
也是在推开段明涯后,辜淮雪就浑身无力地只能倒在被褥上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难以抑制地喘着粗气。
“我说,要你,离开魔宫。”干涩的嗓子只能挤出破碎的字眼,辜淮雪费了不少力才说完这话。
侍者见状,一时无措地站在原地发懵,愣是不知道该先扶这两位那一个。
段明涯却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面上的情绪也不见什么变化,只是垂着眼眸拍干净了手掌再去扶辜淮雪。
这般折腾下来,辜淮雪自是没有力气再抗拒他,只能任由他扶着自己背靠到床柱。
他微眯着眸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注视着段明涯。
而段明涯却在扶完他后,自己又乖乖在床侧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