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且休息,我先走了。”
任着段明涯温顺地在他掌心下微微蹭了蹭,辜淮雪缓缓收回手起身准备离开。
原本耷拉着脑袋的段明涯听到这句话蓦然抬首,“大人要去哪儿?”或许是受到刚刚幻境的影响,他心头的那阵难以言述的压抑感迟迟没有消散,于此相伴的还有一份不安。
他不想辜淮雪离开自己的视线。
被段明涯猛地扯住了衣袖的辜淮雪暂停下了步子,回眸很平静地回答道:“继任魔尊的位子。”
辜淮雪其实不想继任这个什么魔尊之位。且不论魔界常年出于动荡内乱之中,又是六界最是猖獗难管教的一界,魔界的事情他也并不想插手,只是有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
“是有不得不去的原因吗?”段明涯也猜到了,依照辜淮雪的性子怎么可能想主动接任那个位子。
他听闻过,继任魔尊之位需要经历几位千古以来魂灵不灭的魔族长者的考验。既是考验,自然不会是轻而易举能结束的,而辜淮雪距上次伤重痊愈隔得不久——段明涯终于知道那份不安感是源于哪里了。
“大人的决定,明涯无权干涉。”段明涯垂下了眸子,松开了攥着他衣袖的手。
辜淮雪决定的事又怎么能是他轻易改变的,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除了听从辜淮雪的话好像就再也做不了什么。
辜淮雪不动声色地把被段明涯攥过的衣袖往身前收了收,听着段明涯的话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以他的言语能力并讲不出有用的话,于是他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徒留段明涯一个人发怔地在榻上坐了许久,眼睁睁地看着辜淮雪走出屋子时还不忘合上门阻断了他的视线。
辜淮雪离开屋子走进试炼之地万魔窟前,就碰上了闻人序。还有闻人序双手捧在怀里的小狐狸。
“阿雪,有事相求。”闻人序难得显得正经,看来是很要紧的事。
听言,辜淮雪就知晓他是所谓何事而来,这事闻人序在前世也寻求过他的帮助——闻人序在他来到魔宫后给过他不少照拂,所以对于他的请求辜淮雪还是放在心上的。
闻人序怀里的那小狐狸辜淮雪也有印象,是昔日祀穹进犯妖族之时,妖族力不能抵才推出来作为人质的小皇子。
辜淮雪依稀记得它是被下了唯有魔尊能解禁咒才被困于此地无法离开。于是,不等闻人序说出后文,辜淮雪便一口应答,“我知晓,那件事我会帮忙的,不必担忧。”
闻人序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他都还没说什么事呢。但是辜淮雪看着一向可靠,既然他都说自己知晓是何事,闻人序也不再多问,领着小狐狸向他先道了谢。
辜淮雪对着他们微微颔首,随即推开石门毫不犹豫地入内。他完全进入后,石门随即紧闭阻绝了后路。
泄不进一丝光亮的石洞霎时见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静谧得落针可闻,不断渗透出阴嗖嗖的寒气。但在片刻后,石壁上迸发出几个锐利的光点,更像是隐匿于深林之中蛰伏野兽的眼。
介于已经来过一次,辜淮雪并不生惧,只是很平静地等待着周遭亮起。
只是下一刻沉重如老钟的嗓音响起,说出的一句话“汝又来了”,让辜淮雪感到有些诧异。
不等辜淮雪开口,那声音的主人便继续说道:“汝不必感到惊讶,作为千年不散的老东西,吾还是能在你身上看到魂魄溯回的痕迹的。”
辜淮雪对此不做否认,他也不想跟这个自称老东西的魂灵多做交流,只道:“既是如此,那便不必把时间耗在试炼我上面了。”
“老东西”像是寂寞太久了,还是揪着那个话题不肯松口,似乎很感兴趣,“时间不费在试炼上,不如就用来同吾说说是如何做到魂魄溯回的,如何?”
在他追问下,辜淮雪不免去回想当初发生的事。
模糊的记忆里,他只记得被折磨到濒死之际有一个人动用了诸象轮罗盘帮了他。可是,任凭他怎么努力地去回想,都记不起来那个人面容。
怎么会这样…辜淮雪自认不是健忘的人,更何况对方对于自己有着救命的恩情,他怎么能忘了呢?
“不用问了,我记不得了。”辜淮雪想得头疼,摇了摇头不愿多言。
“看来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诚然魂魄溯回这样逆天行道的事怎么可能轻易完成。”那人喟叹一声无奈只好作罢,又问,“那么,这次还是要想天界寻仇?”
是也不是。辜淮雪心道如此,随即往万魔窟的深处走去,“我想借白日焰火鼎一用。”
白日焰火鼎是魔族的传世之物一直深藏在这万魔窟之中,愈往深处去,便越能感受到白日焰的灼热如同浪潮一般滚滚涌来。
“汝若能取走,那就请自便吧。”那人语气中这会儿透着几分轻蔑,似乎完全不相信凭借辜淮雪一人之力能取走那鼎。
得到了批准,辜淮雪便不再收敛力量,他直冲万魔窟窟心,在见到深藏于熊熊烈火之中的鼎后起手作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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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淮雪一入万魔窟中便去了三个月之久。这百天以来,段明涯日日来洞窟的入口守候等待着辜淮雪的出现,每天等来却只有始终着紧闭的石门。
虽然辜淮雪不在,段明涯也不松懈,每日守在这里不是练剑就是研习。只盼着辜淮雪出来的那天能明显看到他的进步夸奖他。
是日,段明涯正守在石窟门口修习阵法。骤然石门大开,段明涯愕然抬眸随即面露悦色,慌慌张张地起身跑到那无比熟悉的身影面前。
“大人,你终于出来了!”段明涯步子迈得迫切又轻快,哒哒两步冲到了辜淮雪面前,乱飞的目光急于确认辜淮雪有没有受伤。
所幸,面上看起来是没有的。段明涯略微松下一口气。
似乎没想到段明涯会在此地迎接自己,辜淮雪迟钝地眨了眨眼,低低应了声“嗯”。
他将自己紧紧攥成拳的手隐在袖下,强止住几乎要宣泄出口的喘息,哑然开口,“有些乏了,我些去休息片刻。”
闻言,段明涯霎时收起面上的喜悦,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大人身体不适?我去找闻人大人。”
辜淮雪似乎在强忍着什么,草草说了声不用,旋即匆匆离开
段明涯很少见到辜淮雪有这样慌乱的时候,他很快就意识辜淮雪在隐瞒什么。
又要强忍着伤自己藏起来不叫人知晓吗?一想到着段明涯的眉头便紧皱了起来,他立即跟了上去。
怕惊扰了辜淮雪被直接驱赶,段明涯只好保持些距离远远跟在他身后,便跟到辜淮雪上回失控待的那温泉池子。
段明涯隐在茂密生长的植被后面,稍稍拨开了一点枝叶观察辜淮雪的状态,下一刻却看见辜淮雪直直倒进了那温泉水中。
见状,段明涯神情霎变,连忙冲上去把任由自己沉浸水中的辜淮雪捞了出来。
“……大人你!”
段明涯把他捞上了岸边的磐石上,想要斥责的话都到了唇边,他却忽然意识到辜淮雪的身体异常。
平日里,辜淮雪都和面上看着一样冷冰冰的,段明涯无意中触及到他的手也是薄凉的,说是腊月寒冬里的冰霜都不为过。
可是今日,辜淮雪浑身都是滚烫的,泛着灼人的温度,连那雪白的肌肤都被烧出了红晕,湿透的薄衫下透露的肌肤关节都透着嫩桃红。
辜淮雪的发冠不知遗落何处,银发肆意地披散着如同瀑布白绸。那望穿了也寻不着秋水的眸子里这会儿浮上一层氤氲,像是遥对明月的一杯清酒,竟也有着几分迷离醉人的滋味。
段明涯盯着那双眸子近乎失神,不知从何而起的一阵馥郁的花香更撩拨了的心弦。
他不曾见过辜淮雪这幅模样,也不敢想象辜淮雪有这幅模样。像是高悬于夜幕之上清冷的一轮月,像是凌霄悬崖上不可攀折的一株花。
“大人,我带你去寻闻人大人吧。”段明涯强迫自己收敛心神,想把辜淮雪从磐石上扶起来。
辜淮雪却仰躺侧着首,水润嫩色的唇微微启着,难以抑制的喘息从唇齿间声声轻泄了出来。
他烧得糊涂,浑身使不上一点劲,只觉得天旋地转的看不清任何东西。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身处那清凄的大殿里,盯着身边模糊的人影,他含糊不清地出声,“为什么…为什么我记不清你了…明明是你救了我的…我怎么能把你忘了.......”
听着辜淮雪断断续续的话音,段明涯一头雾水,想着应该是辜淮雪说得胡话便也没太探究。
可在片刻之后,辜淮雪骤然用那滚烫的掌心抚了段明涯的脸颊,低哑的嗓音呢喃道:“你…是他吗?”
段明涯霎时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
他,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