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淮雪微微眯起眸子,极力地想要涣散交叠的视线聚凝,想要看清眼前的人面容。葱白的指尖也在触及到那人的面颊时缓缓往上攀附,摩挲着他的眼睑像是在描摹。
过了良久,辜淮雪终于注意到被他触碰的人情绪似乎有些不对,这让他在迟疑中放下了手,却又被陡然握住。
“大人…你说的他,是谁?”段明涯的声线难以抑制地发着颤,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他是谁,辜淮雪把他当做了谁。
段明涯此刻的滋味很不好受。多种情绪交织在了一起,五味杂陈。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像是藤蔓植被在疯长,渐渐地几乎要占据他的整颗心。
越是想要探究清楚那个他是谁,段明涯的手便攥得越紧,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几乎要把辜淮雪的手腕被折断了。
辜淮雪也是因这般阵痛而稍微找回一丝理智,视线聚焦变得清明了些。他这才看清站在自己身边的是段明涯。
“明涯?”辜淮雪那清隽的眉微微拧蹙,欲抽回被段明涯扣住的手腕,却发现不管他怎么用力对方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还是甚觉无力,段明涯不肯松手他也只好暂时停下挣扎。可在对上段明涯那略显委屈和复杂的面容时,辜淮雪愣住了。
不等他去细想,那刚刚才被压下去的燥热又起,头脑昏沉的他只有强撑着身子去挣脱段明涯的手。
他的身体一直存在这个病症,为人时年年逢开霁还暖之时他就会有一段时日会发热。原本因神界魔界环境影响本来已有些年头没发作了,想来是此番体内中了那白日焰。
这病症让他烧得神智不清,身上还会散发出馥郁的花香……更加难以启齿的症状,还有…渴望被人抚摸。是极度的渴望。
要让辜淮雪向段明涯渴求安抚…他是绝对做不到的。他更不想让段明涯看到自己这幅不堪模样。
“松手…松手…”辜淮雪沙哑地命令道,无意相伴的低喘声让这命令变得毫无威慑力。
段明涯自是看穿了他想要避闪的心思。换了平日,段明涯不会违抗辜淮雪的命令,可在眼下,他直接无视这道命令。
饶是他对那辜淮雪挂念在心的人有诸多疑惑,此刻也意识到辜淮雪的神智不清明不能再追问了。之所以不愿放手,许他也被那弥漫难消的香气迷了眼…
他固执地不肯松手,抬眸望向辜淮雪的时候却恰巧看了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辜淮雪的眼角下淌,没入他披散在磐石上的银发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泪痕。
段明涯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辜淮雪…是哭了吗?
段明涯怔怔地站着,慢慢松开了辜淮雪的手。
终于被松开了桎梏的辜淮雪勉强支撑起身子,因他在段明涯面前极力地克制不去向他索求安抚的欲望,强忍之下无可奈何地沁出了生理泪水。
那濡湿盈盈的羽睫轻颤着,原本蓄在眼眶里的水凝成几滴珠子一颗颗地下坠,落进湖面里泛起细小的涟漪。
段明涯看着,心头也跟着湖面颤动。
隐隐中,段明涯察觉到有什么一直制衡着的东西被打翻,于他心中,对辜淮雪陡然升起了除敬仰、服从以外的别的心思。
“你、出去。”辜淮雪直接伸手把段明涯推开,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再次命令道。
段明涯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知道凭借现在的气力自是拿段明涯没法,辜淮雪只好自己后退想要往池子的角落里缩。
身下的池水渐渐泛起刺骨的凉意,段明涯这才注意到辜淮雪想要借此来消磨身上的炽热,他连忙上前打断了他,“大人,发了高热不能这么治的。”
辜淮雪偏着头没有看他,也不愿再让他看见自己的模样,于是只冷声回应道:“我知晓该怎么做,你退下吧。”
这话辜淮雪说的并没有错。此症并非是感染风寒的那种寻常发热,他之前寻求过医道也没得出个结果。在这期间唯一有效点的减缓方法就是把自己泡在冷水里了。
在固执倔强这方面,段明涯不得不承认辜淮雪比他要更甚一筹。他知道辜淮雪的纵容和让步已经到了临界点,如果他再强驳了辜淮雪的意愿擅作主张,事情就再不是他能干涉的了。
或许辜淮雪下一刻就会想上次一样从他眼前骤然消失,然后躲到叫他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段明涯只怨自己没有强到能撼动辜淮雪决定的能力,他唯有妥协和遵从。面对辜淮雪这样的命令,段明涯也只好暂且退出了池子,在外面安分等着辜淮雪。
段明涯静静在池子外守着,知道辜淮雪不希望被他看到他便没再往那方向看过一眼。只是嗅着萦绕在身边浮动不止的香气,阖上眼陷于黑暗的时候,便觉得是在欣赏一株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花。
什么花。
段明涯在阖着眼的时候,忽然有了散发着想起之花的形状——白瓣黄蕊的梨花。难怪他方才觉得味道熟悉,正是居所院子里栽着的梨树,花开胜雪。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沥沥的水声响起,段明涯这才循声望向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的辜淮雪。
他在原地踌躇了阵,小心翼翼地上前把用法术烘干的外袍披到了辜淮雪身上。
辜淮雪刚要推拒,却撞上了段明涯蔫蔫的神情。似乎若是他拒绝,段明涯就要湿漉漉的眼又要泛起水光了。
诚然,段明涯时刻要确认自己是被需要着的。在辜淮雪平静地接受了他披上的外袍,段明涯便有种雾开月明的心情。
好像是那样的心情——看吧,他是需要我的。
辜淮雪也微微拢了拢外袍,避免它拖到地上去。转瞬间,他感受到段明涯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忽然想起了段明涯方才追问过他的问题。
他是谁
辜淮雪本是个在情感上极为迟钝的人,对上段明涯这敏感的,便也不得不多注意照料些他的情绪。辜淮雪知道若是不对段明涯解释清楚,大抵他又要多虑。
但事关他魂魄溯回之事,逆天之举不易说出,于是辜淮雪只好大概地解释了番,“那人…是救过我的人,只是我记不清他的模样了。方才,我意识不清,记忆错乱便误以为你是他,说了些胡话,你莫要挂在心上。”
段明涯听他难得说了这么多字,有些茫然的眼眨了眨,旋即淡淡一笑,“明涯明白。”
这个笑只是很浅淡地浮现了一下,很快段明涯唇角便放了下去。
辜淮雪抬手扶了一下额。
他都说了什么。
那话说的,不是跟他百年前在那个叫他印象极其深刻的话本里看到那负心汉说的话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