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行便魔宫外的市集上。

与鳞次栉比、井然有序的人族城市比起来，魔族的都城瞧着确实落后了些，今日为了恭贺辜淮雪任魔尊之位也拿出了最好的配置举办了最高的规模祭典。

辜淮雪只是粗略地观摩几眼，他不喜着热闹喧嚣的场景，在人界见过的任何一个祭典也比这个有趣。所以大多时候他都在关注段明涯的情绪。

对于在荒原贫瘠之地长大的段明涯来说，这些光景在他眼中也算新奇。他紧紧挨着辜淮雪身边，这会儿倒是显得几分畏生，目光却止不住地乱飞、左瞧右瞧。

辜淮雪任由他把自己的袖子攥着掌心，更是放慢了步子陪着段明涯逛着每个摊子。

这会儿迎面一座庞大的尊像被人抬行在街道上，饶是这尊像雕得青面獠牙、魁梧凶猛，在这街道上游行之时，道路两旁的魔族子民也会恭敬地向它奉上魔族至高的礼节。

桑迎瞧着这庞然大物“哇”得惊呼出声，又左右瞧着他们个个那恭敬的模样不免疑惑，“他们在拜什么啊？”

闻人序把手里刚刚买来的小食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嘴，“笨，庆贺阿雪登上魔尊之位的祭典当然拜的是阿雪的尊像。”

这话说出口，闻人序自己都不敢相信。说完，两个人面面相觑，有些绷不住嘴角。

为了删繁就简，辜淮雪继任着魔尊之位下令省去了很多步骤，所以至于魔族子民至今未见过他的尊容。他们都是依照那些个甚嚣尘上的传言来雕制着是尊像的，传闻里辜淮雪是沙场上的修罗阎王、嗜血而残酷，又是个一人能抵百的存在，魔族子民对他的刻画便也夸张了些。

不过辜淮雪本人对此不甚在意，段明涯转眸看向身边宛如谪仙降世的本尊，面色倒显得有些不虞。

“那才不是大人…”他又别过脸去小声嘟囔了句，语调里带着几分孩子脾性。

声音不低不重，恰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辜淮雪的耳中。他不禁垂眸低低笑了下，只道了句“无妨，这般出行也更方便些”。

在这街上走，要是叫旁人认出他便是那“青面獠牙”的辜淮雪，怕是都不拜尊像要来拜他本人了。

段明涯一听也觉得有理，立刻由悲化喜跟在辜淮雪身侧继续逛着祭典。

祭典上摊位的种类颇多，桑迎也是初来此地见了魔族那些特色的新奇物件便两眼放光，闻人序就在一旁充当他的钱包。

辜淮雪把这景象尽收眼底，又看向了身边一直安安分分却藏不住稀奇四处瞧的段明涯。

念起之前段明涯被困幻境中总是眉头紧蹙地唤着他的名字，辜淮雪一直在反思着自己对待段明涯的态度是否态度严厉。而今一个现成的标准范例摆在面前，辜淮雪决定如法炮制一番。

下一刻，便是段明涯目光所及之处的摊位，辜淮雪登时阔步上前走到那摊位面前。

段明涯心下一惊，不明所以但旋即跟了上去。

那摊主也是吓了一跳，许是辜淮雪那面若寒霜的模样更像是来砸摊子的，他忍不住一哆嗦，颤颤巍巍地开口，“客官想要买点什么？”

“全要。”辜淮雪答。

全要这二字说得利落干脆，又像是什么挥金如土的达官贵人，辜淮雪这气派倒是十足的。不过听闻此言的段明涯和摊主心下皆是一惧。

“这…这可是大生意，客官要不先支付点…这个。”摊主三指一捻搓搓，一边打量他的衣着打扮确实是材质上乘、气度不凡，看着不像假。

不过许是因为魔族风气不好，烧杀抢掠之事不在少数，那摊主也是格外谨慎地先讨要起了定金。

这个手势可是提醒了辜淮雪，饶是六界文化有差，这个手势算是通用了。不过这也叫他想起来，自他来了魔族后就在魔宫里生活，吃穿用度皆是宫中一手安排的，哪里有什么银钱。

摊主看着他半晌不掏钱，也没了原先怂里怂气的影子，两手一兜，“没钱可不要打扰别人做生意。”

“…抱歉。”辜淮雪的眸子迅速眨了眨，随即他便低声道。他转首看向段明涯，似乎真的觉得很自责。

听到辜淮雪说出全要那话的时候，段明涯就大概猜到了这事的结局会是如此。清冷避世如辜淮雪，出门带钱交易这事有这么会记得。

不过段明涯没阻止也没提醒，就是有意想要瞧瞧辜淮雪会作何反应。确实这个反应没有让他失望，辜淮雪那点窘迫的情绪全在那两下眨眼里淋漓尽致地表现了。

于是，段明涯轻笑了声，安慰道：“大人若是想要这些物件，明涯也会做。”

辜淮雪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想要。”

闻言，段明涯怔了怔。既然不是辜淮雪自己想要，那就是要买给他的咯？心中猜想得到了印证，段明涯的眸子随即亮了起来，满心的欢喜。

只不过这个眼神却被辜淮雪再次曲解成了段明涯真的很想要。纵然段明涯懂事不叫人操心，但辜淮雪自觉得也不该亏待了他。

随之，他又改一副更加严肃的神情对上了摊主不耐烦的眼神，义正言辞地开口。

幸得此刻闻人序和桑迎发现他们迟迟未跟上来便折了回来，否则今天辜淮雪非要把自己卖了给段明涯买回那些物件不可。

事情解决继续逛祭典后，闻人序忍不住调笑道：“噗，我说阿雪啊，怎么这社会生活经历还没我们小段丰富的，要是我们再晚来一步你可都要把自己给卖了去。”

“是我失察忘记提醒大人了。”不等辜淮雪开口，段明涯便挡在他回应道，语气严肃得像是没听出来闻人序这是玩笑话。

辜淮雪则是认真道歉，态度极其端正，“抱歉，是我添麻烦了。”他确确实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蠢，低垂着脑袋都是掩不住的内疚。

段明涯自是听得出来闻人序那玩笑的语气，可他知道辜淮雪迟钝，会听不出来。所以，他便是想到了辜淮雪会是这个反应才先行把错揽到了自己身上，可辜淮雪还是因为闻人序的话困滞于心。

闻人序：“……”瞧着这反应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辜淮雪在反思，他在想自己怎么连照葫芦画瓢这事都做不明白。他微微垂眸，纤长的鸦睫便在他眼眶下投下一块小小的阴影，额前的几段发丝似乎也随着他的情绪耷了下来落在眉眼上欲遮半掩着他清隽微蹙的眉。

瞧着这幅模样，谁忍心怪罪他的过失呢。

段明涯盯着他，觉得心要如乍暖还寒时的清泉上的浮冰在渐渐交融，向东赴去。他不明白，究竟是犯了如何不可饶恕的罪责天界才会以最残酷的刑法对待辜淮雪，让他下界的。

桑迎也跟着哼声，“不许这么说阿雪。”

闻人序也随即点头连忙说道：“是是，这事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是我失责才是，阿雪你千万不要自责哈。”

辜淮雪听言抬眸，神情疑惑。

不等他开口，天空骤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响，随即就是绚丽夺目的光彩映亮了整个沉黑的夜幕。

辜淮雪略一蹙眉，作势要拔剑，下意识以为是又有战事起。可抬眸望去，却是“空中捧出百丝灯，神女新妆五彩明”。

“哇！是烟火！”小狐狸大喊道。

辜淮雪怔怔地望着，一时间失了神，手里还握着已经召出的长剑。骤然手背传来一阵暖意，他侧目望去见发现是段明涯的手覆了上来，施法将他的剑收了起来。

“大人，是烟火。”段明涯也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像是告诉他，别怕，不是战事不需要你去战，只是烟火而已。

辜淮雪的眸子垂敛了阵，复又抬起眼底便晃进满天的琉火金光，像是一汪月沉浸在了静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