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涯一手握着吟啸剑的剑柄，另一手摩挲着剑身，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很快他就与剑产生了共鸣。

前世，为了在辜淮雪点召成神后段明涯欲攀上能与他比肩而立的位置不惜弃魔骨修神髓，历经百载不懈修行终蜕茧成神。

他为辜淮雪定四海、斩八荒，天生的污祟魔物也愿意为了一个人庇佑天下安定、四海升平，成为渡众生苦厄的神明。

天界封他镇守九重天界的战神，赐他以应龙遗骨所锻造的神剑吟啸。此剑不单是他与辜淮雪在天界经历的见证，更是他战神身份的象征。

见到此剑听召而来，那些神官他们多少听闻过战神的名号，都震了震不敢再轻举妄动。这是取了辜淮雪前世记忆所造的幻境，蔚槐枝施法在这幻境中创造出的神官傀儡也都是前世的那批仿制品。

段明涯眼帘微抬，冰冷的目光淡扫了圈，看穿了每一张逡巡面容。哪怕是仿制，也能把那些神官令人最厌恶的嘴脸真真切切地复刻出来。

其间很快有人起了退却劝阻之意，段明涯却直接在他开口之前挥剑。剑风凌厉，利落地斩断了那人的舌头。他收起剑的一刻，一条软趴趴的舌头就像一颗烂果子似的掉在了地上。

然而还没结束，这仅仅是为他方才出言不逊玷污了辜淮雪而付出的代价。段明涯似乎要以他作为标板以儆效尤，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将整个人都甩在了地上，后慢条斯理地剖开其背以剑剜去了神髓。

此情此景，诸神都言他已经疯了。他们眼中天界神族永远是至洁的存在，绝不容一丝杂秽玷污。凡人之躯受点召成神的辜淮雪是这杂秽，此时毫不遮掩魔性疯性的段明涯亦是。

面对个个召出法器带着杀意冲上来的神官们，段明涯丝毫不惧。

惯来清凄寂寥的大殿如今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灵气剑气的碰撞与摩擦几乎要震得整个大殿动荡。

凡抓得住一丝的机会，段明涯都先挑其神髓让他们体会销骨之痛再斩其头颅了结性命。喷溅出来的鲜血洒在了段明涯的发梢、脸颊上，但他的眼神始终都是严寒如霜从未被眼前赤红的景象点燃过。

何意解恨。段明涯此时几乎要恨透了前世的自己。明明他们是同一个人，明明和辜淮雪有过最亲密的羁绊的是前世的自己，为什么前世的他却能一次次在辜淮雪最脆弱的时候选择退避呢？

梵音村被屠之时如此，辜淮雪舍生献阵之时如此，天界欺他辱他之时亦是如此。

若非前生的他懦弱怎么可能还留着那些伤过辜淮雪的神官性命在，怎么可能要今生的他只能杀这些傀儡泄愤？

段明涯想不明白，思绪也越发烦躁，手中的剑每一招每一势也更加狠厉。

铁锈般的血腥味浮动在鼻腔里，辜淮雪被这阵气味激得从昏睡中转醒，响在耳畔都是激烈的打斗声。

辜淮雪缓缓睁开了眼，入眼的还是熟悉的穹顶，但还有一道屏障。

他侧翻过身子用手支撑着地板坐起来，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起来，最先侵占视线的是刺目的血红，之后是头颅、挂着血肉的白骨，那些尸体甚至能推积成山了……

辜淮雪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定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他终于看向段明涯，于逆光中仍与人搏战的人。

看见段明涯的袍子被血染红了，辜淮雪隔得太远分辨不出哪都是谁的血。于是，他想起身，想要到段明涯的身边去。

可是他浑身的气力还没恢复，刚刚有点起势的腿又瘫软了跪在地上，他只好拖着半身向前挪动却被屏障揽住了去路。

“明涯…明涯…”辜淮雪的手握成了拳，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屏障，哑然唤着段明涯。

神官傀儡皆死于吟啸剑之下，尸山血海，四下归寂。

段明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伤口和鲜血。又看了看脚边，还是鲜血，还有傀儡。他又不禁感叹，诸象轮回的幻想实在太过真实了。

听见了辜淮雪微弱的呼唤，段明涯没有回首。他不敢看辜淮雪，不敢去他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辜淮雪一定不喜欢他这样的，一定…原本平静的心跳又陡然加速了起来，血脉偾张，段明涯何其的心慌。他所有的情绪都是以辜淮雪为中心的，心绪都是受他而牵动的。

辜淮雪见段明涯始终不肯回头，以为是他听不见自己喊声，于是尝试着打破屏障。却在这时，他看见了段明涯手中托起了诸象轮回——

原本罗盘模样诸象轮回漂浮起来悬在穹顶之上迅速延展，散发出的金光如同天罗地网般覆盖下来。

此景象，辜淮雪在熟悉不过。这就是前世段明涯来到大殿送他魂魄溯回的情形。

“思来想去，我觉得应该是以重现当时之法就能助你脱离幻境了。”段明涯这次微微偏过头，用辜淮雪能够听到声量开口说道。

他手中渐渐凝聚起千万微光，辜淮雪就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喊道：“不要！明涯——不要！”

经历了这些事，辜淮雪终于明白当初魔族那石室里的老东西说的魂魄溯回的代价是什么——是段明涯抹去自己灵魂，换了他的。

所以，他才会不记得段明涯前世为他所做的，不记得与他共同经历的事情。

尽管很多事情辜淮雪至今还没记起，但他不忍心让段明涯再历一次，哪怕是在幻境之中。

“没事的。你说的，幻境而已，死不了。”段明涯微微扯动了下唇角，将魂魄一丝一缕地从肉体中剥离出来，“该醒来了阿雪，我还想，和你，同看……”

他说话的速度越发迟缓、停顿，到了最后辜淮雪便再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那屏障终于被他打破，辜淮雪竭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向段明涯走去，脚步虚浮得每一步都有再摔的可能。

若是段明涯看着他，或许就会停下聚魂之举去接他扶他。可段明涯始终不敢回眸，他阖着眼，就在辜淮雪即将触碰到他的一刹捏碎了魂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