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涯的神色微微黯淡了几分,目光盯着辜淮雪微微躬着前行的背影只有噤声地跟了上去。
回了居所,辜淮雪并未入室,而是召来了两个小厮替段明涯打点好膳食和换洗衣服,安排妥当便转身离开了。
段明涯怔了怔,回过神来的时候欲抬步跟上去,脑海却一闪而过辜淮雪那叫人如坠冰窟的冰冷眼神。
段明涯思忖了阵,到底还是进了屋去。
他一个人索然寡味地用完了膳食,后又被两个小厮服侍着换上了新的衣物。只是时间过去了许久,辜淮雪还是没回来。
念着辜淮雪那时的状态,纵然他似乎不希望有人接近,段明涯还是决心出去寻辜淮雪。
段明涯穿过道道长廊,在院里寻了圈,最后来到了平日里辜淮雪传授他法术的地方。
月光皎皎,树影婆娑。段明涯听着细微地窸窣声往梨花树下靠近,在那树下不负期望地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错落的枝影映在辜淮雪屈得如弓的背脊上,令人分不清是风吹枝颤,还是辜淮雪在发颤。
见状,段明涯心口一紧,连忙上前扶起辜淮雪,“大人!”
辜淮雪手上、脖颈间的腥红刺痛着段明涯的眼,叫他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去寻辜淮雪的伤口。
抬眸之际,恰撞上了辜淮雪的眸子。
像是高山之上的一汪天池,可映苍穹的浩瀚蔚蓝,可寻飞鸟流云踪迹。是那样苍凉、冰冷。
却又是那样脆弱……
段明涯触及到辜淮雪的目光的一刹不免有一刻失神。这样的目光,比那血色更加触目惊心。
这样神情,在平时里那个淡漠清冷的辜淮雪面上显现,实在罕见。
段明涯只觉得心弦被拨动,发出了声闷响,胸腔震颤,余响不歇。
但很快,段明涯就回过神来,目光下移就注意到了辜淮雪被碎石禁制所桎梏的脖颈。
碎石划破了辜淮雪的肌肤,脖颈被划出了几道不深的血痕,殷红的血珠顺着他的颈线下淌,滚落隐没于衣襟间那未干涸的红渍里。
段明涯屏住了呼吸,缓缓抬手小心翼翼地用衣袖去轻拭那些血痕的边沿。
“别过来。”辜淮雪骤然颤了颤身子,亦如如梦初醒般避开了段明涯的手。
那声音虚浮得却仍有着威慑力。但当它带着微弱的喘息声时,段明涯想得只有违抗他。
段明涯陡然握住了辜淮雪的手向他迫近,动作依然轻柔地附上了那些伤痕,施以灵力试图抚平它们。
可那些伤口并非如表面那般轻浅,任凭段明涯换了几道诀都无法将其治愈。
感受到禁制带来的疼痛,辜淮雪竭力想要摆脱段明涯却越发无力。他死死地盯着段明涯,喉间终是发出了声压抑至极的嘶吼,“滚开……”
段明涯不肯松手。他清楚知道辜淮雪现在有多虚弱,他不可能放任辜淮雪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就这样承受着。
段明涯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难以言述。
他不知道为什么辜淮雪这么难接近,为什么受了伤却要躲起来闷着受,为什么不肯让他帮助自己……
“大人,别赶我走。”段明涯紧紧箍住了辜淮雪的腰身,“我就在这里,你若是难受那我发泄也好…不要赶我走。”
感受到自少年的身上传来的炽热,辜淮雪略是平静了些,但胸膛仍起伏的厉害。缓了阵,他终是有力气将段明涯推开了,“你不必如此。”
似乎感觉到辜淮雪的妥协,那禁制渐渐歇停了下来终于不再折磨他。
辜淮雪缓了缓神,自段明涯的怀中起身离开。
丝毫没有要向段明涯解释的意思。
段明涯将辜淮雪离去的那踉跄不稳的身形都看在眼底,不顾他的逞能便上前扶着他回到屋里。
“大人,都是明涯的错。”喟叹藏于风中,段明涯走在辜淮雪身侧低声道。
辜淮雪不想解释那禁制的来历,段明涯也不会多问。此刻,他更深陷于一种愧疚中。
若非他没有听辜淮雪的话自己私跑了出去也不会被祀穹盯上。
若非他耍伎俩博同情,急于印证自己在辜淮雪心中的地位,在辜淮雪面前表露伤重脆弱的一面,兴许辜淮雪也不会与祀穹斗起来。
他确实知道辜淮雪是在乎他的,但这代价太大了。他不想看到辜淮雪受伤。
辜淮雪是他在寥茫的沧海上捉住的浮木。深海日月沉浮,他也不要松开这个给予他的庇护与希冀的浮木。
听言,辜淮雪沉吟不语。
他自是不知道段明涯究竟为何而道歉的。
于他眼中,都是祀穹的账。还有,天界的。
两道禁制。
一道,是天界给堕神罪仙下的禁制,束魂焚心多起惩戒之效,更是堕者永不入轮回的象征。
一道,是他落入魔界当日,祀穹为了压制他难消的戾气而施的枷锁。
论修为,辜淮雪不在祀穹一届魔尊之下。但祀穹阴险,在那日二人相斗之际引他入局种下桎梏。这才让辜淮雪不得不困于魔宫之内,做这个所谓的使者大人。
他被迫服从于祀穹的命令,尽管反抗,也会如同今日一般受到两道禁制的惩戒与折磨。
更何况,神堕无间,多半会成为无智无心的怪物。如辜淮雪这般大多时候能存神智已经算是万幸。
经年来,魔族内乱四方动荡常有反叛之辈,祀穹便要辜淮雪做他手中的利刃克制这些犯上作乱者,此外还有对其他界行烧杀抢掠之事,就此辜淮雪手染鲜血再难洗褪。
久而久之,辜淮雪也麻木了。
偶尔他也要怀疑那个百年以前许过要为六界天地争太平的那荒唐愿的人和彼时的自己是不是一个人了。
飘远的思绪被收敛了回去,辜淮雪疲惫地倒在榻上不愿再去想那些束了他前世一生的苦楚。
反正此生都是要毁灭的…
辜淮雪这样念着,缓缓阖上了眼昏睡了去。
看着榻上那平躺着仿佛一碰就要碎了去的辜淮雪,段明涯不敢多动,连呼吸声都放得缓且轻,小心翼翼地帮辜淮雪盖好了被褥。
那寂寥而漫长的夜里,段明涯一夜无眠。他在辜淮雪身边不知坐了多久才离开,而后便抱起长剑去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