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元深知,慕雪放荡不羁,但她是个实实在在的正派人士。她所认同的,自然就是世俗认同的男女的爱情。
她曾隐晦地问过,若是性别相同的人谈恋爱,她作何感想。
“尊重每个人的爱。”慕雪当时笑着说,但随即又变得若有所思,“但是我嘛…我不太能想象到我喜欢女生的样子。到时候再说嘛。你师父我,五百年不曾有过一次动情,想必到你出嫁之前,也不会有。”
在那之后,她就对自己的心意闭口不谈。
爱。慕雪的爱。是她这辈子都不能得到的东西。
那个声音又开始说话,这次,蛊惑更甚,而且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怜悯。
“请放弃一个你所选择的东西吧。”
没有什么东西比慕雪的爱更重要。在“爱”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
她几乎是闭着眼睛随便瞎选了一个。
那个声音迟钝了一下,然后继续道:
“现在,你要再舍去一个。”
雪元突然顿住了。
她抬头望向头顶,尽管周遭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但她就好像锁定了游魂的位置一样,死死地看着它。
她突然勾唇一笑,朗声道:
“最后只留一个对吧。”
声音不再响起,声音不再说话。
“虽然我不喜欢这种小把戏,但我就干脆玩给你看。”
雪元轻笑两声,手指一个一个重新点上那些金字。
永生也好,财富也罢,她统统放弃了。
如果这辈子只让她拥有一样东西,那她选择慕雪的爱。
如果慕雪爱她,她就算立刻死去又怎么样呢?
就算叫她一辈子承受抽筋拔骨的痛苦,又怎么样呢?
慕雪是她一辈子的良药,是她灵魂唯一的救赎。
区区永生,区区财富,没有什么能和慕雪的爱比。
她一双漆黑瞳仁灿若辰星,在这个地方待了这么久,她当然瞧出了些许端倪。她就是让人精神不稳,体会得到和失去的痛苦,从而引出自私自利的黑暗面,让那游魂彻底入驻罢了。
然而,雪元心硬如铁,就像一个严丝合缝的罩子完完全全包裹住一颗凡心,柔软的内里尽数给了慕雪。
更何况,她再世为人,灵魂同样是圣人境修为,强攻,无人能敌得过她。只要她心坚定,没有任何幻境能够对她起效。
此时,便是她要反击。
她强横的精神力犹如潮水般涌了出去,漆黑的四周犹如野兽受创那样剧烈地翻滚起来,浓重的黑雾便像是被搅动一般混乱依赖。那个声音失去了蛊惑和怜悯,反而怒吼起来,又惊又惧。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灵魂!你一个十岁的小…”
那个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雪元,已经把整个幻境强硬冲破了。
她仿佛听到了哀嚎,但她不知道是不是那缕游魂的哭号。
她只是有些眷恋地松开手,那个金字带给她的幸福还停留在她记忆里,供她回味。
但她的爱,实在太卑微了。她根本不敢想象慕雪会爱她,自然也不敢多加沉沦。
否则,一但重新踏进慕雪不爱地现实,整个心脏都在抽痛。
她垂下眼,再次辨认了一遍方向,向着峡谷内进发。
弩时刻抓在她的手上,她猫着腰,把自己更好地躲进谷底的杂草。
她以为自己会见到满载而归的石岳,或是正在认真挖草的石岳,甚至是陷入禅定的石岳,她都一一做了预案。
前世的石岳在这一场考核之后,许是在这谷里得了机缘,他一出去修为就突飞猛进,很快就上到了天境巅峰。
十四五岁的年纪,能有天境巅峰的修为,这天赋简直妖孽地可怕。
但是,他这一卡,却足足卡了三年。
天人境是个坎,天人境之前,与其说是修仙,不如说是修人。在修士的世界里,人境属于凡人。而天人之下,都是人。
但天人…那便是天上之人,也就是仙。到了天人境,即可称之为半仙。
雪元想了种种,但她没有想到,她还没看见石岳,却先听到了他宛如困兽般的吼叫。
她脚步一顿,加紧巡着声音过去。
莫非他在接受什么非人的试炼?难道他现在正有什么“大机缘”?
都不是。
当她终于能看见石岳,石岳跪在地上,跪在湿润的泥地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方,他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头长发已经被抓的满头乱麻一头鸡窝,他双目充血,在地上滚来滚去,口中尽是常人难以发出的恐怖惨叫。
而石岳周身都笼罩着一层黑色薄雾,光是看着都透露出些许不详和邪恶。
而且,雪元敏锐地感觉到,那股黑雾是有生命的。
它是一个灵魂的一部分。
而他身上,正不断散发着黑色的游魂,就与缠住雪元的一模一样。
雪元面色一凝,手搭上弩。
——这个样子,很像是夺舍。
石岳意志坚定,不想沦为别人的器皿,顽强抵抗,才会如此痛苦。
等一下,夺舍?!
雪元眼神一亮。
如果石岳是被夺舍了,那上辈子所干的种种坏事,就是这个恶魂干的,而不是石岳了?
她真正的师兄,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后来的,都是这个冒牌货,虚情假意地对他们好,实际上只是为了杀人越货?
这么一想,一切都变得合理。
这个灵魂令人感觉如此阴寒,定然是穷凶恶极之徒。如果是这样的灵魂控制石岳的身体,那他杀死师父,杀死师妹,屠遍宗门,都变得合理起来。
因为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很大可能不会被感化。他从不把雪山诸人当做亲人,没准他们亲近他,他还在心里嘲笑他们傻。
如此一想,一切都可以解释。甚至可以还石岳一个清白。
但是…
雪元紧了紧手中的弩。
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
万一不是呢?万一他真的本身就是这种吃里扒外的烂货呢?
再或者说,万一石岳未来还是变成了那样,还是逃不出历史的轨迹,该如何?
雪元架起弩。
耳边是石岳的惨叫,脑海中回忆起她入门是石岳腼腆的样子,还有那个她根本没打开的礼物。
还想起上辈子雪山一家凄惨的死状。
下手吗?不下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