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这可是很难的哦？”慕雪双眸微睁，颇有些讶异。

“炘南可不是好对付的。”

“雪元知道。”小姑娘咽下口中的糕点，扫尽那股慵懒的淡香，说的轻巧但严肃，“只是，我还是想试试。”

“现在的你是没有机会胜过他的。”慕雪摆正了表情，严肃起来。

“我该如何…才能战胜他？”雪元追问，“司晏告诉我说，柳师兄需要一场失败。至少，我想试试我能不能战胜他。”

“司晏那小子，怎么什么都向外抖搂。”慕雪兀自摇了摇头，把手放下，交叠的腿也一并放下。她认真问道：

“你觉得，打败炘南，最重要的是什么？”

雪元一愣。

最重要的是什么？境界吗？可这样一来，她干脆不必比了，柳炘南比她高出一个大境界，岂不是必胜了？

玄术？可他们同属一门，同是外门子弟，玄术都半斤八两，雪元顾忌前世的事情败露，不敢使用太玄妙的术法，而柳炘南年纪摆在这里，也不大可能有玄妙的术法。

慕雪幽幽叹了口气。伸出纤纤玉指，凭空点了点雪元的心口，道：

“是你的心。是一颗无上剑心，是必胜的信念。无论面对何种敌人，你首先要相信你的剑所向披靡。”

“雪元，你有打败柳炘南的决心吗？”

雪元久久沉默。

她深吸口气，扫去心中所有的杂念，独留下一个念头。

这一世，她要护慕雪周全。

“有。”

我必须打败柳炘南。

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提升实力。

“好。”慕雪笑了起来，她轻飘飘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伸手揉了揉雪元的脑袋，笑道，“总之，你记住。无论何时，坚守你的道心。万物有情，你的剑不只是剑。”

雪元楞楞的，慕雪却已飘飘然走了。

只留下她带来的一盒糕点留在那里——只剩六个，还有一个被她自己顺走塞嘴里吃了。

雪元在石桌前静默，然后突然开始舞剑。剑未出鞘，未露丝毫锋芒。

剑不只是剑。这句话前世的慕雪也曾说过，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在她成功拜入慕雪门下修习两年后，下山历练前夜的事情。

那也是个夜晚，月亮很圆很亮，月光照在雪山终年不化的雪层上，反射出柔和的光。

她已经收拾好了行囊，站在雪山的台阶上等着师父给她临行前最后的祝福。

那一次，师父也说，剑不只是剑。

只是当时她只是听进脑子里，死活也不得其中要领。

剑不只是剑，它还能是什么？

雪元就在这小院里一遍一遍地舞着剑，舞的是最基础的剑招，缓慢而不花哨，却总觉有几分无形的道蕴蕴藏在其中。

雪元前世在剑道已走出很远，但此时她却觉得自己仿佛身处起点，回归到最原始的时候，对一切重新领悟一般。

一直挡住月亮的云层散开了，一轮满月挂在天上，低低得映出模糊的光晕投在慕雪削出的平整的桌面上，也自然落在雪元身上。

她白衣黑发，十岁的身体在月色下如同起舞一般不断律动。

师父在她前世临行前，给她跳了一支舞。而她在前世危难之时，领悟到这支舞其实是分外精妙的剑招。她此刻，放慢了，重新把这支舞跳出来。

剑不只是剑。可剑本身只是剑罢了。

雪元想象着自己手中握着的是前世师父所赠的龙骨剑，回忆着这把剑陪伴自己的点点滴滴，回忆着慕雪的音容笑貌。

剑只是剑，但当剑寄托上感情之后——剑就不只是剑了。

雪元终于想通，前世她总不愿意换武器是因为什么。

这是她在这把剑上寄托了对慕雪的感情，寄托了爱。

她的剑道也因此掺上情绪，让无情剑心软化，又变作另一类的坚硬。

雪元知不知觉停下了舞蹈，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怔怔的。

原来如此，她的道是有情道，独属于慕雪一人的有情道。只要她还坚定地爱着慕雪，她的道就不会破。

她要坚守她的道，她在面对强敌就不可能退缩，不可能恐惧。

即使是那个柳炘南。

她抬头看着圆满的月亮，缓步走到桌前坐下来。

“师父…”

她喃喃的，突然感到一阵困倦，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股清风吹过，轻柔地卷起一条毯子，盖在小姑娘身上，好像还自然地拍拍女孩的脑袋，才悄然离去。

雪元接下来的比赛都很容易，大家水平半斤八两，好也好不到哪去，雪元凭借她前世的经验，赢得都很轻松。

顺序和前世是一样的。柳炘南是她最后一个对手。

终于到了决定胜负的一战。两人目前的战绩都是全胜，这一战就会决定这次外门大比第一了。

“师兄，你更看好谁呢？”

慕雪吊儿郎当地询问正襟危坐的掌门。

一心真宗掌门黎阳瞥了他的师妹一眼，道：

“自然是炘南。不知师妹？”

“于理当然是小炘南。”慕雪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望向台下那个小小的女孩，笑的坦荡，“于情，是小元。”

“她的确足够惊艳。”黎阳微微颔首，“但是境界差得太远了。”

“谁能说的准呢？也许真是小元赢也不一定。”

“看来，你今年是要收获一个弟子了。”

黎阳淡漠开口。

“嗯，师兄总不至于和我抢吧？”

“你看上的弟子，我当然不会抢。”

黎阳目光放在了演武台上。

雪元和柳炘南的比试，已经开始了。

“雪师妹，请指教。”

柳炘南恭敬行了一礼。

“柳师兄，请指教。”

雪元回礼，然后静待裁判宣布开始。

司晏不知何时窜到了演武台边上，这会儿趁着比赛没开始，披个黑斗篷捏着鼻子扯着嗓子喊：

“师妹加油！把师兄打成狗！”

雪元一点都没理他，倒是柳炘南偏头看了看他，露出一个几分疑惑几分尴尬还有几分不知所措的腼腆的微笑。

“司晏这家伙啊…”

柳炘南摇了摇头。

“你认识他？”

“嗯。他经常去逗我师父养的鸡。”

雪元哑然失笑。

嗯，像是司晏能干的事。

裁判很有人性，他一巴掌封了司晏的嘴，耐心等台上二位恢复状态，才高抬右手，一声令下：

“柳炘南对战雪元，现在开始！”

几乎是瞬间，柳炘南的气势陡然攀升，雪元一踏台面，借着前世的经验将全身气力集中于腿脚，踏出一步却飞似地直冲到了柳炘南面前，她握紧剑柄，劈头盖脸就是一剑。许是这一脚太过沉重，演武台竟被踏出几道裂纹。

她一剑如虹散出铮铮剑鸣，硬生生打断了柳炘南不断攀升的气势，逼得柳炘南出剑，铛地一声碰撞在一起，甚至闪出点点火花。

十三岁少年的力量要更甚一筹。他一剑斥退雪元，一身青衣无风自动，他的神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肃穆，还有终于得见旗鼓相当的对手的兴奋。

“你为什么站上演武台？”

他语气和缓，真气却一直注入剑身，剑身翁鸣，大道罗音围绕他不断运转，释放。

雪元一剑斩断罗音的传播，给自己开辟出一道无声的领域，她剑指炘南，字字铿锵：

“我为了打败你而来。”

“好。”

柳炘南笑起来。这一笑仿佛是什么暗号，两人同时动了起来。

“皇天玄，后土怜，我指东来演苍天！”

柳炘南朗声高诵，他一剑指东，身后仿若旭日东升，一轮赤红的太阳仿佛就从他身后徐徐升起，天扶地助，气场浩如神佛，他一席青衣，竟被衬出几分神明的慈悲。

雪元咬了咬牙。这个时候，她没学过什么秘法，她不能擅自使用。

该怎么办？

台下的司晏人都傻了，内心狂骂不止，奈何嘴被封了，怎么着都只能发出嗯嗯哼哼的声音，半点骂不出来。

柳炘南你个混蛋！你不是每次都会让吗！你不是第五招才出杀手锏吗！你们才过了一个回合你（粗口）地就开大！！？你打斗地主上来打王炸是吧？！

“师妹认为，雪元可否破了这一招。”

“这可不像是他这个时候能接触到的术法呀。”慕雪笑眯眯望着她的好师兄，拉长尾音道，“师兄当真如此看重他？师妹我可是半点没给小元开小灶哦？”

“他早就有资格进入内门。”

黎阳眼神淡淡，他望着台上的两人，道：

“你再不回答，就没有机会了。”

“嘛。我觉得，她可以。”

慕雪微笑着看着那个身形娇小的女孩，语气温婉而坚定。

“区区东演苍天，她还不至于无从招架。”

黎阳呛了一下。

区区东演苍天？那可是他年轻时候的成名技！进可攻退可守，在旭日加持之下，柳炘南将得到更昂扬的气场，且每一击都携有烈阳刚烈之气，威力大增，同时会削去对手的气势，压制对手的实力。

但也有个致命的弱点，若是被破了，使用者的气场将很难恢复到巅峰。而在旗鼓相当的对战中，气势不如对手是非常致命的。

雪元心知，她必须尽快把这东演苍天破掉，否则她很难再能翻身。

她俯下身，双手握剑，深吸一口气，把全数注意聚集双脚，双手。

一心真宗基础剑法有个连招和进阶用法。连招是花剑加惊鸿一线。

花剑就是舞剑花，花里胡哨，没什么实在的攻击性，但能扰动周遭气流，形成无形的气墙，足够挡攻击于气墙以外。而惊鸿一线则是在静默中爆发的典范，要求瞬间出剑，剑芒如线，力量极度压缩，在小小一线的范围内爆发开来，有着极致的攻击力。

而进阶用法，则要与身法相配合，把最后爆发的“一线”浓缩为一点。

花剑可扰气场，只要她使得足够强大，连东演苍天也能扰动，为她创造出一个气场攀至巅峰的瞬间，随后她施展惊鸿一线，或许能破掉东演苍天。

她凝神静听，大道罗音继续在她耳边回响，这次却没能影响她。

大道罗音说白了是柳炘南自己道的外现，他还太小，对道的理解太深，自己却难以掌控，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柳炘南的道，通过这大道罗音，雪元也算摸清楚了。

柳炘南走的也是有情道。不同的是，他寄情于天下苍生。他的道悲悯，大爱无疆。

感觉放在话本子里高低得是个男主。

但这些和雪元都没有关系，她现在最关键的任务就是破掉东演苍天。

于是她对大道罗音视而不见，满眼就是柳炘南和他身后那轮太阳。雪元故技重施再次一步踏出，在行进前线施展花剑。一瞬间银白的剑花布满演武台夺取了所有人的视线，银白色的剑花不算绚丽却十分唯美，每一朵都闪着某种不似金属的柔和的光。

东演苍天果真有所扰动，加在她肩上的负担骤然减轻。

“十岁就把花剑练出这个水平。这个孩子不错。”

“是啊，不少内门弟子也罕有这个水平。”

“居然有九朵，真是后生可畏。”

长老们见此都窃窃私语起来。

柳炘南是门中鼎鼎有名的弟子，长老们对他多少都算是知根知底，大概都知道这个孩子多有天赋，所以他施展东演苍天都未有太过惊讶。

但雪元却是实打实的小透明，长老并不是很了解她，此刻一个默默无闻的弟子突然爆发，任谁都会为之惊诧。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在先前的比试中，雪元从未展现此等实力。

但是，雪元自己却仍觉得不够。九朵还是太少，但这具十岁的身体已经做不到更好了。

还是太孱弱了。

这些想法几乎是无意识地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现在满眼都是柳炘南，她看见柳炘南向她举起剑，起手式与她现在的起手式一模一样：他也要施展惊鸿一线。

雪元双眼微眯，情急之下反而越发冷静。

“铛！”

“铛铛！”连着三声破空声与剑鸣。两道细若蚕丝的剑芒碰撞在一些，无声地消珥一部分，剩下凌厉的剑芒由掌门出手挡下，免得误伤台下无辜弟子。

柳炘南笑了，笑出了声，声音就像露珠坠入水中一样清冽温润：

“好剑。”

他赞叹道。

他周身浮现出一层透明的气甲，那是护体罡气，而在罡气铠甲上，有一细细的伤痕。

而在柳炘南身后，一轮红日突然出现一道细细的黑线，随即整个崩裂消解开来。

画面绚烂唯美，就像是最后对雪元的褒奖，赞扬她真的做到了。

而柳炘南并不气馁，他的气势甚至提得更高，雪元从他眼里看出兴奋，那是一个天才对旗鼓相当的对手的一种强烈的渴望。

柳炘南这次先攻，他瞬间就调整了状态，摆脱东演苍天被破的负面状态，因为雪元的强大甚至反而激起了他的战欲，本应低迷的气势进一步攀升，他抬臂提剑，出手就是万剑诀。

万剑诀，一心真宗基础玄术，凡是耍剑的基本都学过。

但，再基础的剑招臻至圆满之后都一样恐怖。

雪元只觉眼前仿若真有万剑齐鸣，剑剑锋芒毕露，剑剑有杀她的本事。

然后她心如止水，举剑抬手也是万剑诀。

基础玄术，她也学过。她的造诣自然不下于柳炘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