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炘南眼中，恶鬼俨然荡尽，他体内真气猛地一提一震，把真气消耗过大的雪元掀飞出去。

受他的影响，那野兽猛得一缩，竟变作一条白龙，龇牙咧嘴冲他低吼。

但柳炘南表情淡淡，周身气场再度攀升。

一声缥缈的轻响。

天空云层扰动，竟自发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旋涡。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直直照射在柳炘南身上。天地灵气以柳炘南为中心疯狂灌入，让几乎身处漩涡中心的雪元宛若窒息。

她通体冰凉。呆呆地看着柳炘南。

她很清楚这个情况。

柳炘南突破了，立地入天。

现在，他是天境，一段。

滚滚天雷开始咆哮，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天空。

天境天劫！

黎阳起身，抬手封了天劫，天地重归平静。

台下都松了口气。天劫可是范围内统统都会被动应劫的，他们可不想被雷劈。

“比试继续。”

黎阳淡淡宣布。

柳炘南向黎阳行了一礼，再次面向雪元。

“我得感谢你，雪师妹。”

他的声音温润动听，雪元却觉得很冷。

他突破了，天境一段。她们的差距越拉越大，以她现在的真气储量，甚至无法破他的护体罡气。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柳炘南实在是个天才，是宗门年轻一辈的领衔者，是整个宗门的希望。

她不得不承认。

慕雪是一心真宗开山立派的元老，这整个宗门都是她的心血，如今宗门多了一个如此的天才，她应该感到高兴。

但是柳炘南越强，她拿到那龙髓琼浆就越难。

“我如今境界高出太多，继续比试是对师妹的不公平。”

柳炘南继续道。

他缓步走到自己剑前，一把把它从地里抽出，一声剑鸣宣告着他的战意。

“不如我们都自封真气，仅以剑招对决？”

雪元捡起自己的剑，摆好架势。一双漆黑眼眸映出少年的影子，而她在意的，是远处的慕雪。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掷地有声。

“好。”

“雪元这孩子…竟然能牵引炘南的道…”

“他的境界是师兄在压着吧？”慕雪托腮往嘴里塞一颗葡萄，一眨不眨地盯着演武台，“这是这次是道的蜕变带动了了境界的增长，你才没强压。”

“确实如此。”黎阳轻声，他望着台上青衣飘飘与雪元打的旗鼓相当的柳炘南，道，“他天赋太高，心境也远超同龄人。但他的成就不止于此。”

“现在，他对道的领悟可是很少有人能比上了。你可得感谢我家小元。”慕雪轻笑两声。

“是。我得谢谢她。改日你问问她喜欢什么，我给她送一点。”

慕雪本是开玩笑，没想到黎阳真的应下。她若有所思看了柳炘南一眼，笑道：

“这个势头，他很快就能保护好自己了。”

黎阳点了点头，提起这个，他眉间闪过忧虑。

“唉。他的体质我实在担心…他的药怎么样了？”

“还缺几味。”谈及这个，慕雪也收了笑意。“我的收藏里也没有，只能看运气了。这段时间…叫他少出门吧。”

“罢了。”黎阳一挥手，算是这个话题就此揭过，“看比试吧。”

台上的两人已过了百十个回合，不见谁落入下风。

雪元知道，论消耗，她绝对耗不过柳炘南。他已是天境一段，身体强度定不是一个玄境巅峰能比的。

现在看着是旗鼓相当，但耗久了，必是雪元败退。

她心一横，在柳炘南一剑指向心口时抬臂一伸一挡，打算硬抗这一剑，然后缴械，趁其不备一下撂倒。

柳炘南根本没想到雪元会挡都不挡一下还把胳膊往前伸，在他拼命停止之下还是一剑砍进了雪元的臂膀，赤红的滚烫的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浇在他的手上，握剑的手上。

雪元反手握剑剑柄一敲，心神震荡慌张的柳炘南闷哼一声，长剑应声而落，而雪元一咬牙，十岁的身体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下子把十三岁的少年摔在地上。

柳炘南怔怔地看着这个少女，看着她的表情，艰涩沙哑地开口：

“我…认输。”

雪元神情恍惚，直到裁判下了指示，她才反应过来，她还死死地抓着柳炘南的衣领。

她的手臂还在流血，白衣半边都成了血色。

她摇晃地站起来，下了台。

龙髓琼浆…好歹是她的了。

她看见柳炘南急匆匆地向她跑来，面上还带有几分愠色。

雪元闭上眼。

她的确是利用了柳炘南的心软，她的确采用了不太光彩的手段。

就算柳炘南想出一口气，她也能接受。

她感受到柳炘南按着她的肩，她几乎都能感受到他在颤抖。

他大概真的很生气吧。

雪元心想。

“你怎么这么傻！”

什么？

雪元迷茫地睁开眼。

他不应该生气吗？他不应该愤恨吗？

他怎么会…露出这种担忧，着急，而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呢？

“你若是想要第一，你说便是！何必如此？你知不知道，若是我下手再重一点，可能就会伤及根骨，你的手会废的！”

雪元楞楞地看他，还是没反应过来。

她瞧着柳炘南为她检查伤口，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伤的不深。”

柳炘南在乾坤袋里翻来翻去，翻出一个玉瓶，他小心翼翼地把玉瓶里的液体滴在伤口上，那剑伤肉眼可见地好转，而他锲而不舍，直至连一丝疤也看不见了才收手。

那个…好像是很名贵的伤药…就这么给她用？

“你不应该生气吗？”雪元犹犹豫豫地问。

“我很生气。”柳炘南心平气和地弹了雪元一个脑瓜崩，心平气和地说，“我生气你这么不爱惜自己。同门切磋罢了，没必要付出这般代价。你想要第一的名号，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第一的奖品，我也可以跟你换。没必要如此。”

雪元愣在原地。直到柳炘南离开了，她也没有缓过神。

这是认真的吗？

她不禁扪心自问。

前世她脱离宗门太久了，她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不需要代价。要论起伤，前世受的伤要比现在重多了。

没什么人是无私的。

可现在，柳炘南最后几乎是放弃了反抗，说出了认输。更是白白费了他上好的上药。看他上药那个小心劲儿，明明他自己都舍不得，却还是执拗地给她用了那么多。

雪元不明白。

人不是无私的啊？

司晏如此，柳炘南也是如此。到底是怎么了，他们才如此违背人之常情？

司晏说他小孩子也就算了。柳炘南已经十三岁了，他道的领悟如此之深，不至于不懂得人情世故。他爱苍生，更应该了解苍生才对。他应该比谁都清楚人就是一种可恨可爱的复杂多样的生物。

为什么他也…？

一阵香风掠过，慕雪已然站在了雪元面前。

“小元这次表现很不错啊！表彰大典明天举行，为了庆祝你的好成绩，我带你出去吃一顿大餐，好不好？”

慕雪笑道。

“我本来只应该得第二的…”

雪元怯懦道。

“嗯…谁说谋略不是实力的一部分呢？”

慕雪冲她俏皮一笑，拉起小姑娘的手，安慰道：

“掌门都没有说什么，你就放心吧。况且，就算是第二，你也做得很好了！本来以我的预测…你大概会在打进前十后就不认真打了呢。”

上辈子确实是这样的。

雪元心想。

“嗯…小元是不是有些心事？看你闷闷不乐哦。”

“…为什么…柳师兄不对我刚刚的行为生气呢？”

雪元犹犹豫豫道。

“他不是很生气吗？他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他红脸呢。”慕雪摸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

“不是的…”雪元慌忙摆手否认，“我是说那个..我用了些手段抢了他的第一这件事…他不仅不怪我，还告诉我我想要他就给…他还把很好的药给用，现在这里连疤都看不见了。”

雪元慌忙指着自己的手臂。

慕雪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像是在拍小鸟的头一样拍了拍雪元，然后含着忍俊不禁的笑意道：

“这个啊…嗯，毕竟宗门是我们的家嘛。同门师兄师妹自然是自己的家人。炘南和你一样，都是孤儿，被宗门捡回来的。对宗门归属感当然更强。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呢？而且比起财富，他更在乎家人的安全。所以就有这一出咯。”

慕雪摊了摊手。

雪元却很楞。

家，家人。

原来如此。

这里是家，家里不像外面那样勾心斗角，自己的家人断然不会害自己。

“咦，你怎么还被我说哭了？”

慕雪手忙脚乱地给小姑娘擦眼泪。

雪元颇有些狼狈地自己把眼泪擦干净，下一瞬却又有新的奔涌而出。

她不用哭，真的。但十岁的身体本就易感，更别提她心里确实堵的慌。

柳炘南把她当家人，她却如此对他…实在是辜负这种好意和信任了。

“哎呀，炘南不是这种斤斤计较的人啦。”慕雪拍了拍雪元的背，好声好气哄着说，“改日你自己亲手做点点心，他爱吃烧饼，裹红豆沙，你送去再道个歉，他就一定会原谅你啦。”

雪元真的做了。然后发现柳师兄他何止是爱吃，他简直是天天吃都吃不腻，一顿能干俩大烧饼！他才十三岁啊！一个烧饼有他头大啊！

当然这是后话了。

慕雪带着雪元胡吃海喝了一顿，还硬扯着人家看了一出戏。

戏讲的是五百年前源祖重塑新世界，以身化六道的悲壮故事。这是个人尽皆知的神话，这位源祖更是话本子常客。

在话本里，她已经一家老小各种羁绊都齐了，甚至还有舍生取义舍小爱取大爱的虐恋剧情。

其中经常跟源祖搭的还有个常客，就是道龙。

传说道龙是大道的化形，凡天下正道，无他不知。

就是这个角色…慕雪不大喜欢。

问她吧，她就说源祖是女的，为啥道龙就不能也是女的？

天底下谁知道道龙的性别吗？没有啊！

雪元上辈子搭的第一个戏班子，演的第一出戏，就是把道龙写成了女子。因为情感细腻，演技生动，文戏打戏都称一绝（慕雪甚至亲自客串），引来众多人追捧。甚至有人搬出“道龙是女性这一认知的重要性，就像世界不能失去源祖。”这样的口号为其呐喊助威。

雪元赚了第一桶金，反手就开了糕点铺子，专门给看戏的提供廉价点心。当然，高端的也有，照样需要排队。

不过慕雪要吃那当然就是要多少给多少啦。

说是给雪元庆功，其实就是慕雪自己想玩。

但没关系，雪元很乐意陪她玩。

毕竟，师父还活着。

而且明天，师父就会再次成为她的师父了。

这一晚上，她坐在慕雪做成的石桌前，打坐吐纳。

她离突破还有一段距离。雪元心知突破要看机缘，外力求不得。

就像今天，正是她给了柳炘南机缘。虽然她自己都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怎么就顿悟了。

但是这确实说明，突破是需要机缘的。而且越高阶的突破越讲究机缘。

她打坐了一晚上，精神倒是一点也不累，就是坐久了脖子酸，腰也酸。

她站起身，算了算时间，就匆匆忙忙地赶去拜师大典。

大家都在，外门弟子都来凑热闹。

大家见了她都热情地打招呼，祝贺她得了第一，有的在忧心她的胳膊。

她一一应下，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有些酸涩。

“雪元，来，前十都在那里。”有一个弟子热心地给她指路。

她顺着人指的方向看去，首先看到了柳炘南。

他一身青衣，站在人群里都显得出尘脱众。

似是注意到了视线，柳炘南向她看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用折扇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她站位。

“你别放心上，同门切磋，我本就不在乎什么第一，只要进前十，我就已经算是达到目标了。”柳炘南低声道。

“你那么努力，一定有你的理由。如果你过意不去，那你不妨回想，你可是送了我一场造化，这第一和那伤药当回礼都嫌不够呢。”

“我需要龙髓琼浆。”雪元低声。

柳炘南是个好人。雪元不想瞒他。

“什么？”柳炘南诧异，“那可不太像是现在这个阶段用得起的啊。”

“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雪元低下头，“我梦到长老们，师兄师姐们…都死了。我很怕梦境成真，所以我一定要变强。龙髓琼浆可以改善筋骨，越早越好。所以我才…”

“傻丫头，你怎么不跟别人说呀？你看，慕雪长老昨晚都特意跟我谈话了，叫我开导开导你呢。”柳炘南折扇一拍雪元的小脑袋瓜，摆出一副师兄的架势，“为了不让噩梦成真，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啊。全宗门一起。你怎么净自己扛着啊？”

雪元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