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虎反应好似慢了一拍，也跟着陈冲一起跪下。

只是低头后，眼神一直放在董才身上没有动弹，放下的兵器更是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凤嘴刀毁在孙靖安手上，他换了一把质量上乘的刀，入手之后只在这会才松开。

董才沉默着，王时雍模样凄惨，目光惊恐而愤恨，嗫喏着嘴却不敢再把血吐出来。

陈冲看似如实禀报，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是非，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但所言所做，无不在说明，茂德帝姬踪影全无这事与他无关。

那么跟谁有关？

只能是带兵攻破后营的他了。

可关于茂德帝姬，他就连衣服也是董才搜出来以后才见到的，知道的甚至不必董才更多。

看看已经横死在不远处的手下爱将，王时雍老眼颤抖。

不是心疼，而是惊惧。

一刀斜劈开了半边身子，死不瞑目的爱将，远远传来的血腥与臭气似乎昭示着他的下场，又像等待着主仆再聚。

“你能当机立断，已经做的很好了，何来请罪之说，起来吧。”

沉默的俯视着陈冲，看着被高举过顶的令牌许久，董才终于开口，语气平静，隐带一丝安慰和欣赏。

陈冲规规矩矩的欣喜谢过，小心的站起来。

王时雍的一颗心却沉下去，沉下去，想压着千钧的山，让他万劫不复。

老夫今日，竟然要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蝼蚁小崽手中？

何等荒唐，何等可笑！

老夫纵横朝堂数十载，老夫不甘心！

绝望过后，王时雍要殊死一搏。

茂德帝姬不见了，今晚的事情必须有一个交代。

不处置陈冲，董才会只会向他发作。

谁让他小看了陈冲，谁让他从后营攻破到中军，还把陈冲的人赶了出去。

谁让他贪功冒进，忘了谨慎。

但懊悔无用。

还需振作。

“大人，老奴有罪，不该存了与陈大人争功的心思冒进，以至于酿成大错，走了帝姬，坏了大人的事。”

“老奴老朽不堪一用，请大人斩我人头，以儆效尤！”

王时雍爬起来，掷地有声的高声认罪，萧索凄凉的叩首下去不再起来，像一只认命的老乌龟，引颈就戮。

董才提刀转身，俯瞰五体投地跪下，瑟缩成一团的王时雍，再次沉默起来。

“噼啪~”

校场上，一时只有夜风拂过，火把燃烧的些许爆响，如同骤然的针，不时刺入耳朵，让人心惊。

陈冲垂手肃立，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只有眼底有思索的微光潋滟。

这个王时雍，不愧是能压徐秉哲一头的老贼，果真油滑奸恶。

这一招主动认罪，以退为进的手段，今晚无论如何董才是不会当场斩了他的。

有了时间缓冲，王时雍有足够的渠道完成自救。

徐秉哲已死，金人捧起来的大小走狗少了一只，再杀了王时雍这条大狗，汴梁城朝野人心向背，加上城中风风雨雨闹的沸沸扬扬的消息。

恐怕稍不留神就会有变。

金兵未曾攻入汴梁，城中仍有数万守军，加上凑数的厢军，可战之兵七拼八凑个十万出头不难。

若有人振臂一呼，发动城中青壮协助守城。

再加外有康王赵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勤王军数十万在徘徊虎视。

万一来一次里应外合前后夹击，金人受不了。

金兵南下攻打汴梁，东西两路合军之后，可战之兵加上辽宋降军也不过二十万多些，其中纯种金兵两路相加十六万。

这已经近乎金人举国之兵了。

宋国的人口太多，底子也太厚了。

若不是抓到了借口，逼住了赵老官的把柄，赵老官自己理亏被吓破胆，跑路不成主动投降。

就算再围几次汴梁城，以汴梁跟大怂的底蕴也不可能被迫降。

大怂可以仗着底子厚输一次两次无数次，哪怕输掉了北方的半壁江山，渡江之后开辟南朝。

可他们金国就不一样了，只要输一次，族中青壮可战之士死伤到一定数量，整个国家就会顷刻崩塌。

金兵勇悍，胜的侥幸，大怂富裕，输在没有血性。

对外软弱，是大怂自上而下的顽疾，甚至是国性。

但这些都太深远了，陈冲不想去辩证赵老大得国不正，赵老二更是歪的出类拔萃，从大怂开国就将软弱根植在国性血统中的问题。

他只需要明白，金人但凡还有脑子，就不会让王时雍在他们离开之前去死。

想给金人跪下当狗的很多，但能当好这条狗，让主人顺心满意的人却不多。

养狗也是要成本跟投入的。

好比张邦昌，明面上的朝廷宰相，地位够高，权利也够大了，除了大怂皇家之外，他就是天地头一号的投降派。

但金人追着给他喂饭吃，要他当狗，最后都没扶起来，还被摆了一道。

实际上，陈冲也没想过今晚就再接再厉，送王时雍去跟徐秉哲地下团聚，再较高下。

他在攻打孙靖安，喊出口号之前，就已经考虑到绝对会有人横插一手。

毕竟那是茂德帝姬，现在全汴梁需要救援的只有茂德帝姬这一位帝姬，还是完颜宗望指名索要的。

争着当狗，却不得其门而入的败类，怎么会放任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使抢了这份好功劳。

他们当然会横插一手，巧取豪夺，正当好狗。

但陈冲没料到，最后一脚踩进坑里的会是王时雍这个功成名就的大狗贼。

“不过也正常，门外的野狗当然争不过有主人的家犬。”

陈冲并不可惜不能趁机弄死王时雍，反而有些希望董才理智一些，放他一马。

今天他对董才的一跪，名为请罪，实则是挑明了自己的身份，从不被人重视的小蝼蚁走到了台前。

董才在金人那里身份再尴尬，那也是金人功劳簿上少不了的大功臣，能压在他头上的人不多。

陈冲有董才在背后，取代徐秉哲都不稀奇。

可陈冲知道他要什么。

“为了行事方便，狗汉奸的名头我要。但该顶的雷就麻烦王大人继续顶着吧。”

谁让你是狗汉奸老大呢。

想着，陈冲对王时雍一笑，主动站了出来。

王大人莫怕，我来救你。

“将军，小人或许知道帝姬所在。”

董才豁然回头，目如鹰隼。

王时雍惊愕抬头，满目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