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世基才出宫，家住胜业坊的宿国公成金，手执马槊、肩挂角弓，骑着一匹祁连马，默不作声地为队伍前导，一如当年为康世基当先锋官时模样。
几名武将得到消息晚了，只能站在街边，咬牙切齿地骂着无耻成金。
每一次出风头的时候，就他成金跑得最快！
人如其名，当真是成精了！
虽然大家也想随行，却知道至尊不会允许太多老将同行，只能捶胸顿足以示懊恼。
哼哼，没看到至尊的马鞍挂着马槊吗？
那匹龟兹马，身覆长方形鞍鞯，可不是当年至尊亲手射中的小豹皮子吗？
胸带、鞧带各自束缚住马胸、马臀，长方形蹬环、马衔、马镳鎏金，马尾束缚，马鬃特意剪短，并留出三络长鬃，称之“三花”。
至于房艾捕获回来的白马赤髦，那是大瑞，吉祥物，要供着——事实上，白马赤髦的各项能力很一般。
马蹄整齐地踏在街道的石板上。
外行人听不出异常，内行人瞬间变脸。
马蹄落处，声音明显响亮清脆，是金铁交鸣的声音。
这意味着，马蹄铁已经在十六卫推行，靡费不高却能让战马使用寿命延长，且不再畏惧砾石地形。
马蹄铁是不值什么钱，但大康兵员众多，马匹也不少，粗算也有三十万匹，偌大的消耗哪里来的？
以大兴善寺为首，佛门大寺纷纷效仿，以各样理由捐赠善款，委托朝廷代为赈济。
那些招提、兰若，朝廷已经粗略地梳理了一遍，得到的铜且不说，罚没的钱都盆满钵满。
打北胡需要三十万贯的钱财？
康世基可以傲然宣布，大康，能打两个！
这样一个朝廷重点关照的点金手，周道吾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下黑手！
虽然，莫之文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离开时，房艾是威风凛凛地站着的，可他说的一脸血，太吓人了！
队伍出了安化门，夜风吹在身上，有点寒意。
吹面不寒杨柳风，指的可是清明前后，现在可不行。
康世基突然扯着粗糙的嗓子唱了起来：“风飞兮，旌旗扬；角吹兮，砺刀枪。”
本能地，连成金带左屯卫、左千牛卫一起接唱：“天苍苍，野茫茫。蓝天穹庐兑猎场，锋镝呼啸虎鹰扬。”
年轻的府兵只知道跟着唱《大角歌》，伙长以上、经历过开国厮杀的，眼角微微湿润。
这军歌，伴着他们从青涩的少年，变成生死无畏的战士，送走了多少同乡、上官、袍泽！
不需要喊空洞的大口号，军歌就自然而然地，将府兵的心凝聚到了一起。
三十里的路程，在大康并不算近，要经过的庄子也不少。
《大角歌》一唱，原本有些紧张的庄户们安心睡觉了。
是大康的府兵，不是乱兵、流寇，且睡。
败类虽然避免不了，但大康府兵的名声，总体是很好的。
……
斗门镇的街道两旁，火堆依旧旺盛，百姓依旧持着棍棒、粪叉，自发地护在刘仁贵身边。
至于房艾，好吧，客人就不要戏多，百姓不认识你。
捆成粽子的周道吾泪流满面。
要不是嘴被房吉祥那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的袜子堵住，周道吾一定惨嚎不已。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房吉祥绑的绳索，恰好勒过周道吾的断掌。
死是绝对死不了，可活受罪还不如死了干脆！
闹大了，本以为撞了房艾可以假装马惊，让他吃一个哑巴亏，最多赔点钱——反正在欺负屁民的时候，这一招万试万灵。
鬼晓得房艾这臭脾气，根本不带迟疑的，一刀斩马，顺带切了自己半个手掌。
亏大了！
祸害刘仁贵，吼的那一嗓子，直接把个人恩怨变成了袭击朝廷命官的大事。
非人乎！
难道我堂堂谯郡公，就不是朝廷命官了？
这件事，充其量算是官员间内部矛盾啊！
就算我行差踏错，你已经砍了我半个手掌，难道还不能一笔勾销？
成金开道，左千牛卫与左屯卫两团人簇拥着康世基出现时，周道吾幸福地哽咽了。
哪怕现在要砍头，周道吾也心甘情愿了。
绑着，太疼了喂！
被扯下嘴里的袜子，周道吾干呕了一阵，跪在黄土上，向康世基行礼。
跪拜在大康是大礼，一般只有在祭拜时、认罪时需要拜，连人家新娘子拜公婆都最多是福身而已。
顺便说一句，在大康使用生化武器，是不道德的！
“罪臣周道吾，拜见至尊。”
康世基下马，看着堪堪收刀的房艾，大手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两下，支持之意一览无遗。
吁，没事就好，最多虚惊一场，要不然回去面对梁国夫人，想着她浑不怕死的泼劲儿，就是皇帝也没辙啊！
卢明珠为了夫君敢在殿闹，她最宠溺的二郎出事，朝廷肯定得鸡犬不宁。
斗门镇的百姓精神松懈下来，将手中的农具靠墙放着，有滋有味地看起了热闹。
“为臣之事，累至尊连夜奔波，臣之过。”
房艾叉手行礼，身上凝结成块的血痂落了一地。
厌恶地踢了死马一脚，康世基声音变得很冷：“周道吾，谯郡公，朕想知道，你为什么行刺襄阳郡公、司农寺丞？别鬼扯什么恩怨，朕知道，你们之间素无交集！”
肠子都悔青了的周道吾，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简洁地把经过交待出来。
亲姐姐与中书令孙无思的嫡长子孙宠定有亲事，不过是因父亲的去世而耽误了。
正想着赶紧攀高枝、捞一个实职的周道吾，却被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击到了烂泥里——孙宠因为与房艾争斗，连嗣子之位都没有了！
也就是说，即便周道吾的姐姐嫁过去，也不是未来的孙氏家主夫人，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嫡子娘子，与那些庶子婆娘没有丝毫差别！
大怒的周道吾，在一些狐朋狗友的嘲讽下，脑子一热，来找房艾的麻烦了。
房艾到司农寺任职、要到上林署巡视，本身也不是什么机密，周道吾知道也不足为奇。
周道吾的本意，是纵马撞伤房艾，然后再赔钱了事，哪晓得事情它不照剧本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