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池畔,柰林地头,一身粗布素服的成默,一刀斩断小臂粗的柰树,切口平整齐滑。
“家传手艺不错。”
房艾随口的夸赞,让成默咧嘴笑了。
老成抛了千牛备身的身份,到司农寺混一个检校从九品上录事,是贪图那所谓的升迁吗?
不是啊!
光明磊落如老成,只是为了与房艾接近,以便聆听他的智慧言语,让自己更快的进步啊!
刀法可以杀敌,当然也可以砍树。
成默虽然有些莽,却不曾矜持身份,与役使的中男、婆娘也能吹嘘几句,唯独与刘仁贵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敢杀上官的疯子,离远一些为妙。
切口处,黏稠的浆液缓缓渗出,却是植株的自我保护措施,学名叫树脂。
眼疾手快的中男,将柰砧切成舌状缺口,迅速补上从旁边切来的林檎短枝——也就是穗木,接口出切成舌状,锲入、葛布麻布条束缚固定,宣告齐活。
成默好奇地蘸了一滴树汁,黏糊劲有点大。
“房艾,这东西有用吧?”
房艾笑了:“这是树自身分泌出来,保护伤口免遭二次伤害的树脂,时间长点儿会凝固。这玩意儿,如果是杜仲的分泌出来的,经过炮制,可以密封,制雨靴、雨衣等物只是粗浅的应用。”
“如果是松脂,滴落时恰好封一只虫豸在内,经过几十万年、几百万年的演化,就成了琥珀。这东西什么时候成为贵人所好的物品,已经说不清楚了,但旧汉便有贵人以拥有琥珀为荣。”
成默脑子有点乱:“等等!琥珀不是老虎死后精魄入地化为石,或者是老虎的眼泪?”
“你们,把柰生发的细芽掰了。成默呀,传说只是古人对未解事物的憧憬,不可尽信,要不然你绑一头老虎来,打到它落泪,看看会不会化琥珀?简单地推理一下,既然是老虎的精魄或眼泪,为啥带的不是老虎的腥膻味,反而带一股松香味?”
成、房两家都是极品爵位,琥珀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东西,成默只想了一下,果断赞同。
没错,松脂有松香味天经地义,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这个理。
啧啧,收集松脂,囤积个几十万年,赚老鼻子了。
可惜,几十万年太久,怕老成的骨头都成灰了。
那个杜仲,好像可以搞一搞呀。
“杜仲这东西,哪里多?”
成默的问话也很鸡贼,不是问哪里有。
因为,杜仲本身就是一种药材,关中、山南、剑南、淮南多地都有种植。
补肝肾,强筋骨,安胎。
治腰脊酸疼,足膝痿弱,小便余沥,阴下湿痒,胎漏欲堕,胎动不安,高血压。
但说数量多么,此时就数山南道兴州、江南道澧州慈利县最多。
兴州,陕西略阳。
澧州慈利县,当时含张家界永定区。
(吐个槽:张家界的百科上,建制沿革写唐时属山南道,明显是把北澧州的属地与澧州的属地搞混了。)
成默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盘算要不要去最近的兴州吃下一片杜仲林。
好想搞上一手啊!
可惜,不知道房艾的炮制手段,啥时候能出来。
时间长的话,就没意思了。
也没关系,告诉房艾,啥时候能炮制杜仲胶了,跟自己说一声。
倒是刘仁贵,把房艾交代的流程转告了那些中男、婆娘,自己就无所事事了。
干活,他粗略懂一点,这种精细活却不行。
当年穷困潦倒的时候,确实耕种过,但时间并不长,细活真没法。
好在斗门镇人说过的话不是在胡吹,几乎人人都尽全力了。
之所以用几乎,是因为祈媚干一阵活计,桃花眼就朝刘仁贵那里瞟一下。
冷淘铺子倒不用操心,祈媚家里有人照看着呢。
啧啧,刘仁贵有什么好的,粗豪的样子,并不是特别出色啊,咋就有人好这口呢?
“砧木位置,尽量低一点,绳子绑牢固一点,防风。”
这活真干起来,也就是两三天完事,可怜旁边的林檎,枝条都快被撸光了,也就是还有嫩芽在拼命生长,证明虽然水土不服,却绝对不至于死亡。
皮下接、劈接、芽接、单芽皮接,房艾偏偏只选了舌接,为的就是防风。
“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另外,有兴趣可以试试,梨接于杜梨、柿接于黑枣、核桃接于核桃楸,挂我名下就是。”
房艾拍去身上些许尘土。
刘仁贵现在就是官场边缘人,即便不是刻意针对,上林署也不会安排具体事务让刘仁贵操作,冷板凳最少得坐几年,直到淡化了刘仁贵当初的事。
房艾偷懒,把事情丢给刘仁贵,可是从侧面替他解围了。
其他几个品种的嫁接,房艾告诉他,只是一个顺带的事,让刘仁贵多一点度过难熬时间的资本。
刘仁贵愿意的话,大可以一个品种搞一年。
“要不要让他们保密?”
刘仁贵的思路不一样。
官方研究出来的东西,虽说早晚要推广到民间,但先向朝廷邀功是惯例。
房艾无所谓地摆手:“不差那点功劳,他们能学去,多挣一份钱,也是件好事,权当我积德行善了呗。本来扩搞这些东西,就是为了推广到民间。”
祈媚与婆娘、中男们放下工具,对房艾叉手行礼。
有了房艾这一句话,他们学了回去,就能光明正大的用。
这是恩情,关中汉子懂,关中婆娘同样懂。
刘仁贵第一次对这个年轻的上官产生了一些钦佩。
会这些改善民生的技能,已经很不错了。
身为一名官员,却不在乎功劳,只在意民生,刘某不如也。
不可否认,对方有家世打底,确实不需要这点微末的功劳,但刘仁贵依旧自叹弗如。
功劳报上去,说不定就能晋一阶了好么?
司农府刘业民一路小跑过来:“上官,朝廷有诏,授你检校从六品上鸿胪寺丞,着尽快入鸿胪寺,接待薛国使者!”
好嘛,这是跟检校杠上了。
倒是薛国朝见,在房艾的意料之中。
薛国虽然彪悍,人口终究是个硬伤,为大康火中取栗一年,损失肯定不小。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薛国这是要向大康哭上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