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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织网

随着骆天赐这番话说出,盛锦堂顿时感觉自己后心微微一凉,连呼吸都下意识的一滞,瞪大眼睛盯着骆天赐。

骆天赐那张似笑非笑的笑脸,此刻在盛锦堂看来,倒真有几分自己老上司严森在浙江情报站坐镇,织网布局,等着猎物自投罗网时的气度。

“那批硼酸……”

“没有硼酸,小蒋先生去了泰国抚慰孤军,工厂已经被交还给泰国,部队也已经离开,北上缅甸。”骆天赐云淡风轻的说道:“如今能与盛先生拿来谈生意的货,只有许元恒。”

盛锦堂的脸色连续变幻,最终咬着牙齿勉强一笑:“骆先生这番话,我怎么听不太懂,这人,怎么能是货呢?”

他当然不是听不懂,骆天赐说出没有硼酸,部队北上缅甸,他就已经明白,之前严森联络自己提及的发财大计已经彻底破灭,骆天赐口中的生意,此时只剩下双方勾结,设局吞下许元恒的财货,可是这种谈生意的方式,让他有些忐忑。

要知道,这可是许元恒自己牵线搭桥把他盛锦堂介绍给了骆天赐,让双方联手,把他囫囵吞下,吃干抹净。

“许元恒,虽然在香港没有太多房产,但银行存款也有百十万左右,再加上他的工厂,机器,原料,全算在一起大概值一百七八十万,存款归盛先生,工厂归我。”骆天赐对盛锦堂说道:“人一旦驱逐递解出境,就等于落在盛先生手中,至于怎么让他吐出那笔钱,盛先生应该不用我赘言,工厂嘛,我拿十万块出来,烦劳盛先生替我做中人,让许元恒立个字据把工厂转让,我付的十万块是给许元恒,还是盛先生自己充作中人费,都由你自己决定。”

盛锦堂吞了几口口水,对面的青年此刻说起的许元恒,仿佛完全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猪,一头羊,一份盘中美食,就这么轻描淡写,赤裸裸的切割着。

最主要,一百一十万的数字说出来,盛锦堂觉得自己连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严森能不能去美国,不知道,但一百一十万足够他盛锦堂舒舒服服去美国过完后半生。

“许元恒就算是卖些绷带之类的敏感物资,也不至于到被英国人驱逐出境的地步。”盛锦堂这番话说出口,就已经等于愿意与骆天赐合作,用许元恒来谈生意。

就算他告诉许元恒真相,许元恒能拿出一百一十万乖乖酬谢他盛锦堂吗?当然不可能,但人如果被港府递解出境,落到他们这班人的手中,就等于肉票落到了绑匪手中,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乖乖就范,把钱吐个干净。

“所以要演场戏,要让许老板从任何方面收到的消息都一样,那就是我有一批硼酸,卖去了内地,连内地都要承认这件事,他才会相信这批货是真的,如果他不参与进来,他就抢不了谢弼的风头。”骆天赐说道。

盛锦堂摇摇头,语气肯定:“澳门那边的内地商人不会帮你撒谎。”

“不需要他们撒谎,他们讲实话就可以。”骆天赐耸耸肩:“我高价买到了一吨硼酸,还有两吨面粉,今晚一吨硼酸装船运去澳门交割,剩下两吨硼酸被盛先生的人抢走,人也被带走,谢弼的太太,请澳门的内地商人联络许元恒,表示她怀疑是许元恒安排人抢了货,希望他打电话帮忙说情。”

“无论是真的想说情,还是不敢推辞,许元恒到时都会来见我,他信不过我们,但会信内地商人,他不想谢弼做这单生意,就只能自己做。”盛锦堂接着骆天赐的话继续说道,笑容也逐渐扩大。

这是一张骆天赐织出来的网,从他盯上许元恒开始,就已经开始无声吐丝,用各种消息引着许元恒一步一步跌落网中,再也无法挣脱。

骆天赐点点头:“交易时,我安排好的警察会抓人。”

“那批货无论是硼酸还是面粉,抓人都不会递解,买卖这些东西没有违反香港法律。”盛锦堂说道。

骆天赐对盛锦堂说道:“香港有一种看起来与硼酸一样的东西,不用一吨,一公斤都足够他被递解,且上诉无门,到时放出新闻,他工厂的人证,许元恒假借走私硼酸,实则暗中进行毒品交易。到那时,人归盛先生,工厂转给我,这笔生意怎么样?”

盛锦堂重重呼出一口气,最后主动伸出手,看向骆天赐:“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骆天赐对盛锦堂伸手回握,开口回应道。

“那就委屈骆先生,跟我们走一趟。”盛锦堂从餐桌前慢慢站起身,开口说道。

骆天赐站起身,打量着四周,慢慢点头:“赚钱嘛,受些委屈,不丢脸。”

……

许元恒坐在餐桌前,边吃着早餐,边翻看着今日份的报纸。

客厅的电话响起,下人过去接通之后,走过来柔声细气的对许元恒开口:“许先生,是姑爷的电话。”

“这个三官,就不能深沉些,有话等我去了工厂再讲嘛,偏偏要花电话费。”许元恒嘴里调侃着女婿,却顺势起身,走到客厅拿起听筒:“讲。”

“父亲,我从湾仔7号码头那边收到消息,说是昨晚,一直帮谢弼运货的彭全的那艘船,被人截了下来,货都被卸下了大半,最后如果不是对方临时搞来的船太小,装不下,彭全又拿他做水警的表弟出来撑腰,说不定整船货都被截下来,最终彭全开船去了澳门,但谢弼手下的梁牛被对方带走。”洪学奎语气有些亢奋的说道。

许元恒眉眼微微一挑:“盛锦堂安排人做的?”

“只能是他,昨晚那批货很明显是骆天赐与梁牛谈妥,梁牛临时雇了彭全的船装货趁夜运去澳门。”洪学奎说道。

许元恒微微嗯了一声:“知道了,等我到工厂再讲。”

许元恒挂断电话,走回餐桌前继续吃早餐,端起温热的牛奶喝了一口,随后又把面包掰成小块慢慢朝嘴里送去。

看起来脸色平静,但实际内心却正掀起波澜,从昨晚盛锦堂登门时的反应,就超出了他的预料,盛锦堂没有与他纠缠,直接迫不及待去见了骆天赐,然后梁牛安排船装货,被盛锦堂的人把货抢下来。

如果是想要空手套白狼,算计他许元恒,没必要兜这么大一圈,甚至谢家不可能卷进来陪他们唱这一出戏才对,谢弼不是这种人,哪怕是对手,许元恒都相信谢弼做不出这种事。

如果骆天赐的话是真的,他长官严森真的有批货要卖给内地,但是之前是与盛锦堂合作,现在想绕开盛锦堂呢?

想到这个可能,许元恒的动作猛地一顿。

这个可能性好像更大些,要算计他许元恒,没必要做那么多无用功,盛锦堂昨晚的愤怒,不是针对他许元恒,而是对严森不满。

许元恒慢慢把脑中的碎片拼成了一块总算能看出些脉络的图纸。

不过即便骆天赐真的有货,许元恒也不想赚这笔钱,一是担心台湾人吃相难看,二来只要谢弼不继续平价供应物资抢他的风头,他这段时间的举动,怎么都应该能换来爱国人士,香港商界知名人士的头衔,犯不上再去与台湾来人合伙做生意,万一被内地误会,不好解释。

就在此时,电话又一次响起,不等下人过去接听,许元恒已经皱着眉开口:“如果是三官,让他等我去工厂再讲。”

“晓得啦,许先生。”下人答应一声,接起电话,不过很快就再度走过来:“许先生,是澳门一位莫先生打给你。”

“莫先生?”许元恒听到这三个字,连忙起身,一路小跑走过去拿起听筒,脸上堆出笑容:“莫老板,我是老许。”

电话那边的莫先生,是澳门恒裕商行的老板莫嘉文,澳门王贺贤身边的左膀右臂,恒裕商行就是专门与香港走私商人做生意的公司,虽然不做钢铁,橡胶,柴油,汽油之类大项业务,但是绷带,耗材之类的小项业务都是由恒裕商行与走私商人完成交易。

毕竟内地虽然说是用黄金交割,但总不能就真的一手提货一手派金,这种走私交易,往往都是恒裕商行收下众人的货物,用港币垫付给众人,再由恒裕商行把货运去内地,最终完成后续交易。

在许元恒眼中,莫嘉文就已经是位置稳到不能再稳的爱国商人,毕竟这位可是曾经亲自采购物资,亲自运送到朝鲜前线,被那些老总们接见时开口道谢的人物。

他的态度,就能代表内地的态度,他说一句许元恒是爱国商人,那就一定是。

“许老板,我是莫嘉文,我也是受人之托,所以打个电话问一问,今早,谢弼谢老板的太太打给我,说昨晚有艘船装了三吨硼酸来澳门同我交割,结果只到货一吨,我让商行的人查了一下,确实只入库了一吨硼酸,谢太太说其余的两吨在香港被人劫走,她手下那位梁经理也被抓了,谢太太思前想后,说昨晚他们这船货是临时敲定,绝没有外传,只有你许老板之前与货主没有谈妥,能知道些内情,想托我问一问,是不是你许老板与货主有些矛盾,如果有矛盾,这种事不要迁怒谢家,那批货是谢家真金白银买下来的,更不要抓了对方的经理。”

那批货是真的?这是许元恒听到莫嘉文这番话的第一个反应,因为莫嘉文不会帮盛锦堂,骆天赐那些人撒谎。

至于怀疑是他安排人劫货,许元恒眼珠转动,捋了一下思路,昨晚骆天赐先约见自己,自己没有答应与对方合作,随后骆天赐又见了梁牛,梁牛马上安排船装货送去澳门,自己那时刚好打给了盛锦堂,盛锦堂带人劫货。

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谢弼的老婆怀疑他,情理上的确说得通。

“莫老板,这批货……这……实不相瞒,货主的确是想借我的线做生意,不过我没有答应,所以他又找了谢老板,但后面的事绝对与我无关,我许某人怎么可能干出登船抢货这种土匪勾当?”许元恒苦笑着开口:“不过……”

“我也知道许老板绝不会干出这种事,生意本就是和气生财,不过既然谢太太托我问一问,我不好推辞,许老板不清楚,我就打给香港其他的朋友问一问,看看昨晚是哪路人马做下的,趁谢老板不在,欺负他太太一个女人,当他没有朋友助拳吗?查清楚之后,一定让他们明白,欺负老实人的下场。”

莫嘉文电话中的这番话,已经近乎是挑明,许元恒的额头马上就要有冒汗的迹象,用力捏着听筒清清嗓音:“莫老板,莫老板,这件事虽然与我无关,但我却……隐约知道些内情,这次的货主是台湾那边的人,动手抢货的……恐怕是香港青锋协会的人马。”

许元恒不敢对莫嘉文撒谎,乖乖说出了自己了解的消息,因为他撒谎,莫嘉文也有门路查清楚,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你打给青锋协会的盛锦堂想问问那个骆天赐是不是台湾人,哪想到盛锦堂居然真的认识他?去找了他的麻烦,还抢了他的货?这么巧的咩?”莫嘉文在电话那边听完之后:“许老板,一事不烦二主,既然你与盛锦堂有联系,不如同对方谈一谈,先把谢先生的经理放掉,至于货嘛,你不方便,那由我加价买回来就是,不论是哪里的硼酸。”

“明白,我帮莫老板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人放掉,我再帮忙把货买回来,毕竟是他们双方的矛盾,把谢先生的人抓走是什么道理,我同谢先生一起爱国,他不在,这种事我义不容辞,义不容辞。”许元恒对着电话语气肯定的说道。

“那就麻烦许老板,等下我要出门,就不再深谈,改日来澳门时,一起吃饭。”莫嘉文笑着挂断了电话。

许元恒把电话放回原位,郁闷的吐了口气,回到餐桌前,望着早餐却没了食欲。

本来以为自己没有沾水上身,哪知道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要卷进来。

“打给三官,让他乘车回来接我,去见盛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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