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进了办公室,徐辛夷有些明白这个叫骆天赐的家伙为什么一个多月就从海里爬出来的乞丐,变成了如今西装革履的工厂主。
在外面与谢弼并肩站立时,脸上还有那种欣赏女人不加掩饰的坏笑表情,可是等自己落座,再看向骆天赐,对面的家伙无论是面孔还是眼神,之前那些对女性的欣赏,爱慕或者可能更加不堪的神色,已经收敛的干干净净,双眉微皱,目光坦然与自己对视:
“麻烦徐小姐。”
刚才还是满脸猪哥坏笑的下流胚,此刻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倒不是那种刻意的绅士做派,更像是迪亚士的消息,比自己的姿色更让他渴望。
徐辛夷迎着骆天赐的目光问道:“你想了解哪些消息?”
“他在香港的人脉与能量,生意往来对象,这种资料,当然越多越好。”骆天赐手里灵活的转动着钢笔,对徐辛夷说道。
“在香港,他与内地商人的人脉关系,要比很多香港经商的中国商人更熟稔。”徐辛夷打量着骆天赐的神情,慢慢说道:“比如香港很多商人都未必听过的几个名字,杨功茂,童浩东,王元焘,胡郁文,钟遇伯,唐穆艾,这些都曾与他当年把酒言欢。”
她以为骆天赐应该没听过这几个人名,但是却没想到骆天赐只是微微点头,开口说道:“这六个人,两个上海大亨,两个武汉富商,两个汉口华人大班,如今除了童浩东,其他五个的确在香港名声不显。”
这个回答让徐辛夷有些一愣,不要说面前这家伙一个月前还是乞丐,就算是经商多年的港商听到这几个名字也未必认识,换句话说,这六个内地来客的名字,寻常身家的香港商人都未必有资格注意到。
徐辛夷美目眨了眨,继续说道:“美孚石油香港分公司经理汤玛士是他的好友,美领馆商务处参赞史密夫是他的生意伙伴,之前也曾身家百万,不过四九年一无所有后,以三万美元在菲律宾起家,如今身家资产加在一起大概已经有百万美元左右,不折不扣香港人眼中的菲律宾财神。”
“美国人,内地商人都是他的朋友,现在按照英国人与上海人的媾和蜜月期来看,多半我就像一丝不挂站在他面前。”骆天赐嘴里轻声说着,手已经拿起电话开始拨号,拨通之后干脆的说道:“陈探长,晏兰加公司或者一个叫迪亚士的菲律宾人如果揾你,记得随时联系我,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最近有没有需要人帮忙的事要解决,如果有,对我讲,最好不要把这个机会让给其他人,互相互助,当然没问题,两个社团中人?好的,我来想办法。”
等他挂断电话,继续看向徐辛夷:“不好意思,徐小姐,继续,我很好奇什么生意能让他身家暴涨这么快?倒卖军火?”
“最初期时,美国人要在菲律宾建石油炼化厂,他负责搞定那些不同意搬迁的村民以及基建工程赚了一笔,然后做美国商人与内地商人的中间贸易,走私柴油,汽油之类物资经由香港卖去内地,后来朝鲜战争美军局面不太乐观,发现禁运令似乎执行的也很糟糕,于是展开调查,发现很多美国人在菲律宾违背联合国禁运令的决定,做暴利走私生意,甚至连军资都敢运去内地牟利,所以在菲律宾清洗了一番,很多美国人都被收拾,他却凭借关系逃过一劫,随后转而经营贸易公司,贩运不再那么敏感的物资牟利,比如从之前的橡胶成品变成橡胶原料,从之前的机器变成如今的机器零配件。”徐辛夷对骆天赐聊天到一半突然打电话的举动并没有不耐烦,仍然语气淡淡的把自己了解的迪亚士消息说了出来。
骆天赐用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搓着下巴上的几根胡茬:“美国人为什么会放过他?连美国公民都被收拾了一批,为何放过一个菲律宾佬?”
“可能是他父亲曾经被征召加入菲律宾保安军,美菲战争时,帮美国人打过菲律宾独立军,就像中国的伪军。”徐辛夷说完之后,端起咖啡慢慢品着,看样子似乎已经把知悉的一切都讲完。
骆天赐却仍然看着徐辛夷:“徐小姐没有能再讲的了吗?”
“……”徐辛夷抬起头,看了骆天赐一眼,随后做出个努力回忆的表情,最后朝骆天赐无能为力的笑笑:“没有啦~就这些。”
“多谢。”骆天赐抓起桌上的香烟,点燃之后看向旁边始终沉默的谢弼:“喂,听到啦?小角色而已。”
谢弼无语的横了骆天赐一眼:“美国佬做靠山,又与内地那些大豪商称兄道弟,你话是小角色?”
“我是不是小角色?”骆天赐对谢弼问道。
谢弼点点头:“对比之下,你的确才是小角色。”
“四九年三万美元起家,到现在搏到百万美元身家,我一个月前沿街乞讨,现在这间工厂我都有份,我同他差不多嘛,为乜你要小瞧我?崇洋媚外。”骆天赐把烟盒朝着谢弼丢去,嘴里笑道。
谢弼接过烟盒:“我仍然不赞成你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却偏偏要迎上去搞事。”
“这种人,就像是你我走在街上发现地上有一沓钞票,不捡起来都是罪过。”
“怎么捡?不该叫做骗吗?”
“就是捡到个能说服自己骗他钱的机会嘛,他摆明要搞批假货坑内地,我们坑他也算爱国,最多我保证我生产的产品货真价实卖去内地。”
“我不担心你卖去内地,我担心你到时候被对方找麻烦。”
“从我想黑吃黑时,就做好了被找麻烦的准备,做商人,一定要贪才行,这么大一块肥肉在眼前,瞻前顾后,当然先吞下再说,壮大自己总不是坏事,最多我保证,不会让麻烦找上你,让你弟弟帮忙同你家族代理的美国洋行大班打声招呼,放两个倒霉鬼出来得不得?”
“你要同菲律宾人做生意,还是要黑吃黑?”
“要看对方的态度以及能有多少好处,如果做生意赚得多,那就做生意,如果觉得他利益分配不均,我黑吃黑赚得更多,那就黑吃黑。”骆天赐坦诚的对徐辛夷说道:“哪种更赚钱,就做哪种,这就是商人。”
徐辛夷好奇的盯着骆天赐,嘴唇勾起一个微笑:“你不怕徐家与他关系好,告诉迪亚士?”
“徐小姐不如把你让谢弢帮忙沉了他一艘货船的事一起告诉迪亚士。”骆天赐也露出个微笑,慢慢说道。
徐辛夷的一双美目顿时如同猫科动物一样瞳孔微缩:“乱讲话很容易害死人。”
“我知道,所以我才提醒徐小姐,不要乱讲话,你不讲鹤咀灯塔,我都想不到你也和我是同类人,做一样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