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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宁可断指梅花,不奏一曲彩云

晚上六点三十分,华灯初上,骆天赐准时到了位于尖沙咀的香君酒楼。

从收到请柬看到香君酒楼四个字时,他就猜到今晚迪亚士要招待的客人,恐怕是香港某个洋行的华人大班。

香君酒楼是在港香山籍商人名流聚集的地方,名为酒楼,实际上称为香山会馆更为贴切,而香山县在香港经商的豪商,最知名的就是买办,晚清时曾有句话,香山买办通行六埠。

意思就是晚清时上海,香港,广州,天津,汉口,九江六大商埠大小百十余家洋行,香山籍的华人买办能占买办群体总人数的九成,像是谢弼背后的谢家,谢弢老婆吕海柳的吕家,徐辛夷背后的徐家,其实全部祖籍香山,这些买办世家各自把持几家西方洋行与中国的生意同时,又互相联姻,合伙做生意,再加上同乡身份,可以说比抱团的潮州人更加错综复杂。

毕竟潮州人虽然是同乡,但却各自涉猎行业不同,而这些香港买办世家却更纯粹,不仅是同乡,甚至把买办这个职业都几乎垄断。

不过虽然香山买办大多学贯中西,但作盘桓交际之用的香君酒楼却是古香古色的中式建筑,没有任何西洋建筑风格掺杂在内,踏入酒楼大厅时,甚至让骆天赐有种穿越到《狮王争霸》广州会馆内的感觉。

因为这处酒楼除了宴客,更有茶室,旅馆等设施,所以入门的大厅并没有散座,而是供东主迎宾,寒暄的所在,菲律宾人迪亚士此时居然已经换上了一身深红色暗金纹理的唐装裤褂,看到骆天赐走进来,笑吟吟的从茶座上起身:“多谢骆先生赏光。”

“我要多谢迪亚士先生关照我这个小角色才对。”骆天赐也笑容含蓄的开口回应。

“拉蒙,先陪骆先生先去餐厅。”两人互相摆出一副相见恨晚的表情寒暄过之后,迪亚士对自己的秘书吩咐道。

秘书拉蒙对骆天赐做了个请的动作,陪着骆天赐转过大厅的描金屏风,朝着里面的餐厅雅间走去。

“拉蒙先生,那位司机伤势如何?医药费的账单,寄给我就可以。”骆天赐边走,边欣赏着走廊上挂着的书画作品,嘴里问道。

拉蒙面带微笑的说道:“他调戏妇女,被骆先生的人教训咎由自取,医药费已经结过,过几日等他伤势好转,就送他回菲律宾。”

两人到了这处堪比寻常人家住处的雅间,装饰颇为古朴,一张画着《修竹图》的屏风拉开,将雅间自然而然一分二外,外面是茶座,烟塌,牌桌,里面则是餐厅。

此时一个穿着黑色长衫,满头银发的清癯老者,正坐在外间角落的小凳上,轻轻调试着怀中的琵琶,看到骆天赐与拉蒙进来,扣弦的手指随即一动,《彩云追月》的曲调顿时如同流水慢慢充斥室内。

“这位琴师,迪亚士先生一定是下了心思请来的。”骆天赐与拉蒙坐在茶座上闲聊,打量着始终垂首闭目弹奏琵琶的琴师,对拉蒙说道。

拉蒙对骆天赐一笑:“何以见得,莫非骆先生对琵琶也有涉猎?”

“我自幼流落南粤,听落魄的外乡伶人讲过,在南粤靠琵琶揾饭时,宁可断指梅花,不奏一曲彩云。”骆天赐取出香烟说道:“这位老先生敢在南粤人云集的香君酒楼弹奏《彩云追月》,自然不是寻常人物。”

拉蒙耸耸肩:“据说这位老先生之前是广府粤剧班社的一流琴师,迪亚士先生宴客,请对方来帮忙奏曲助兴,至于琵琶这种中国乐器,我是不懂的,什么叫做宁可断指梅花,不奏一曲彩云?”

“这句话的意思是讲,《彩云追月》这首曲子对南粤人而言不同凡响,如果外地琴师的琵琶功夫不够炉火纯青冒然演奏,出现指法错误,很容易被南粤人当做侮辱他们,不仅赚不到曲钱,反而容易被骂一番,所以很多外地琴师,在南粤人宴客听曲时,宁可弹《梅花三弄》《平湖秋月》弹到手指出血,都不去碰《彩云追月》这首曲子。”骆天赐说起自己听过的传闻。

拉蒙有些不解的问道:“南粤人为何对《彩云追月》情有独钟?”

“因为李鸿章做两广总督时,初听此曲便如醉如痴,赞不绝口,特意请了广州书法大家帮忙抄写曲谱,赴京见皇帝时,亲自带了此曲献给清廷大内,能让北方佬听的呆滞,南粤人当然认为是自家曲子无懈可击,如果有人听完觉得普通,那自然不是曲子的错,而是琴师的错,所以逐渐就有了这句话。”骆天赐笑着说道。

“我这个南粤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此刻,外面脚步声响起,一个温和男声开口说道。

骆天赐,拉蒙顺势起身看去,只见外面迪亚士陪着一名三十四五岁的青年正走进来,开口的正是对方,青年进来后看向琴师,显然与琴师并不陌生:“黄先生,伶人行有过这句话吗?”

老琴师十指扣住琴弦,停下弹奏,稍稍躬身露出个微笑:“徐老板,这位先生讲的这句话,的确是有的。”

青年这才转过身看向骆天赐,笑着说道:“有些意思。”

“这位是联丰制衣厂的骆天赐骆老板,这位则是安泰公司徐忍冬徐老板。”迪亚士此时开口帮忙介绍:“骆先生要请我吃饭谈生意,可我刚好约了徐先生,所以我最终干脆讨了个巧,一桌同坐。”

徐忍冬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看起来完全不像平日谢弼描述的那样粗鄙不文,动不动就用败坏他妹妹徐辛夷名声的理由试图追打谢弼的剽悍形象。

等几个人落座,伙计送上了酒菜,寒暄饮过几杯酒,迪亚士与徐忍冬开始了交谈,骆天赐则被拉蒙陪着闲聊些菲律宾的风土人情,不过骆天赐耳朵竖起,能听出此刻迪亚士正就一批一百五十吨的香料延期,与徐忍冬讨论解决的方法。

就算不动脑子思考,骆天赐都能笃定那一百五十吨的货物不可能是香料,因为香料延期或者出现问题,有保险公司承保,不需要迪亚士出面,保险公司会帮忙赔款给徐忍冬。

只有没有保险公司承保的货物,才需要出了问题之后,甲乙双方当面磋商。

徐家有批货延期,徐辛夷好像让谢弢帮忙搞沉了迪亚士的一艘船。

迪亚士又当着自己说起了这批货,虽然用香料两字描述那批货,但显然不可能相信他骆天赐真的会当货品就是香料。

故意说给自己听?

骆天赐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微微一动。

迪亚士与徐家这池水,有些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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