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兆辉抢步上楼。
快进家的时候就听到屋里传出女人的哭泣声。
“都係烂仔辉惹的镬,他蹲祠堂还害得冚家(全家)唔安生,我命够歹!”
挑,这是老妈珍姐的声音?
街坊老邻都称老妈‘珍姐’,老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厨工,三脚踹不出一个屁那种个性,但绝对是善良好人。
“呐,珍姐,别话我靓仔华唔赏你薄面,阿辉就快放监啦,叫他去头疼喽,唔然只好让你家细虹喺马栏开工。”
这个声音真够嚣张,竟敢叫我细妹在马栏开工?
“叼伱老母,狗屎华,边个叫你来恐吓我老妈?还要拉我细妹入马栏?你够巴闭!”
下一刻陈兆辉就窜进屋来,撞的门口一个花臂踉跄跌进屋中,砸翻了洗脸盆架,发出哗啦的声响。
啪!
陈兆辉对那个花衫男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
两颗槽牙当时就和着血飞出。
“呜……”
“呜伱老母!”陈兆辉上前又是一脚,花衫直接被踹的离地抛飞,狠狠砸在光秃秃墙上。
“啊,辉、辉哥,唔要打呀,我係替大佬传话的,冤有头、债、债有主……”
话声未落,陈兆辉又一脚补在他拱撅的腚上。
“五年前就冇边个敢恐吓我靓辉家人,你这条扑街够胆跑进同门家嚟逞威?你点(怎么)唔去食屎?”
骂扑街用‘个’是文明骂法,用‘条’是把人贬低到动物级别。
“辉哥,我讲过咗(了),係我大佬叫我来的。”
“你大佬叫你食屎你也去咩?他係边个?”
“昌邨勇啊,你入监冇半年佢就扎职上位四三二(草鞋)啦。”
“我挑,你晒只破草鞋来压我?乜鬼昌邨勇?食屎勇吧?他配扎职大底?大坑东死冇人了?”
陈兆辉破口大骂的同时上前揽住被吓坏老妈的肩膀,“老妈,你的仔儿辉放监返来,归家孝顺你呀。”
“啊,你个死仔,要吓挂伱老母呀?突然冒出来,你真放监还係越狱呀?”珍姐又惊又喜,眼泪涟涟,捧住儿子俊脸猛睇。
哇,不愧是我的仔,长的象我,花容月貌,冇错,是我儿子。
陈兆辉这时也在近距离下看到老妈依稀可见的昔日秀容,只是眼尾多了几条皱褶纹路,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这个谁也改变不了。
此时,入目的破败公屋尽在眼底,逼仄的不如赤柱的监房,大约不到200方呎,也就是十八九个平米,北面靠墙处是铁丝网拉起的睡笼,他们一家四口都睡这逼仄屋里。
家里简单的几乎没有一个衣柜,只有一个破衣箱在墙角,这一切入目叫兆辉心感觉冰凉一片,花仔强,你许诺我的全当放了个屁?
我替你孭镬蹲五年祠堂,你就这样报答我?
兆辉攥的拳头青筋暴浮,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花仔强拍着自己肩膀许诺那幕,‘阿辉你入监后我替你照料家人……顶多一个月我帮他们搬居屋或私人屋宇……’此诺犹在耳边。
可眼前家中的破落惨境却令陈兆辉怒焰焚心。
先前被陈兆辉冲进来撞倒的花臂烂仔已经起身,他悄悄从腰后拔出利刃,趁这对母子亲情交融时,无声无息就扑了上去。
一刀……捅出。
连花衫都目瞪口呆没出声的看着。
他倒希望这一刀能捅翻陈兆辉,可就怕这个扑街不知道大坑辉的犀利呀?
果然。
陈兆辉连头都未回,闪电般一记侧后踢撩中剌着一刀的手,腿更突然崩直,大脚板正踹在那烂仔的面门上。
喀嚓一声。
象是鼻梁骨给踹断的声音。
被撩的脱手飞上屋顶的刀砰一声撞中顶壁又掉下来。
此时,陈兆辉回身、伸手、接刀,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
“五年前我玩刀就比你强百倍,如今更唔使(不用)讲,向同门亮刀行凶?洪门律规三刀六洞你知唔知呀?”
那烂仔已跌出房门半个身子,上半截躺在门外,人已晕迷过去。
陈兆辉这话是对花衫讲的,而花衫还扑在地上没起来,短利刃被陈兆辉随手抛到他身前,吓的他腿一哆嗦,当时尿哧一裆。
一股臭尿味在屋中弥漫,呛的老妈侧身掩鼻。
“你回去话知那个食屎勇,我靓辉放监返来,他敢动我细妹一根脚毛,我送他冚家富贵呀,滚!”
一句‘冚家富贵’震的花伟脑壳嗡嗡响。
这里的‘富贵’指烧纸钱,就是贺你全家死光光。
“係,辉哥,我一定话知我大佬。”花伟连滚带爬出去,抽了那个断鼻梁几巴掌,“醒啦醒啦,废材……”
左右瞅热闹的邻里虽未见到陈兆辉动手,但也听到动静,血糊糊的人都跌出了门外,他们就知‘大坑辉’还是当年那么暴戾凶残。
“仔辉,如今世道唔好,你返来就唔要再混社团了嘛。”珍姐要说不担心儿子是假的,有机会肯定要劝他。
“老妈,这世道唔恶係活唔了的,你安心啦,我返来自然罩得住门庭嘛,又话我大佬冇来帮你们搬屋呀?”
“有话过几回,后边就未露脸啦。”
五年过去了花仔强都未兑现昔日许诺,果然应了那个杨宗雄的话,花仔强豪无信义。
兆辉的脸更黑了。
“老妈你在家等细妹返来,我去趟‘永济祠’……”
“去焚柱香也好,顺便迈下火盆,又话你细妹真冇嘢(事)?”
“知我放监返来,冇边个再敢动我细妹,老妈你安心嘛,劏鸡煲锅汤给你乖仔接风啦。”陈兆辉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子红衫鱼。
“哇,死仔,几多钱,你抢了银行呀?”
红衫鱼就是百元港币,又称‘红底’。
珍姐眼珠瞪圆,活这么久家里钱都冇这样厚过,怕有三两万?
要知道每月各种费用太大,房租水电杂七杂八,紧巴巴连件衫也舍不得添,兆辉老豆累死累活才赚1000多,细虹还未见工,自己在制衣厂兼一份工,也不比丈夫赚的多,全家一个月的收入也就2000多。
实际上每月打了房租和各种费用,连三分之一都剩不下,一家人还要吃饭,所以好艰难。
陈兆辉把钱都塞给老妈,“老妈,盼你乖仔啲(点)好,乜鬼抢银铺犯法的嘛,这钱都係监中赌赢的,里边好多大佬都有细佬孝敬,他们手气差又输给我啦。”
“……”
“老妈,我先去焚香。”
“好,快啲返来。”
“知道!”
……
永济祠的香火几乎没有,自从老鬼入监之后这里就好凄荒。
不过永济祠的位置还好,位于深水埗街心闹市,从这里经过的人每天不知有几多。
但进来焚柱香的十年没有了。
以前老鬼在时,人家也就是想搵他诊个脉抓几付药吃,又不是真来礼佛拜神的。
红板人力车把兆辉送到地头。
“老板到啦。”
这年头敢坐人力‘的’的都得称老板,穷苦人谁舍得坐?
兆辉掏出一张青蟹递给车夫,“唔使(不用)找零。”
他挥挥手打发车夫走。
车夫千恩万谢,碰上财主了?
青蟹呀(10元港币)。
这时候的人力车赚钱不易,一元的买卖就偷笑,一般是几毫,直接递张青蟹给你不用找零的几乎没有,包一天车也不过10港币嘛。
陈兆辉没有立即进‘永济祠’,这祠好小,祠门逼仄低矮,一点气势也没有,门头上灰瓦破落,上方黑匾的三个字都快褪色的看不清了。
尤其和左右毗邻铺面显得格格不入,这条街挂满一眼望不到边的各种灯箱招牌,什么样的店铺都有,可谓琳琅满目,街上人潮如海,毕竟此时的深水埗已经有30多万人了,主街不繁华才怪呢。
大坑东邨跟这里相比就是穷乡僻壤,社团一个月收数加起来都及不上在这收一天的多,难怪深水埗是各大字头社团必争之地。
这条街上哪夜不爆江横躺十几甚至几十个花臂烂仔那都不正常。
陈兆辉目光冷冷扫过街面两端,心说,这条街,我靓辉的!
……
永济祠的门永远都是敞开着的。
一付广纳天下英雄之豪姿。
入来是一个小小的院庭,已然杂草丛生,抬眼看见还有几分庄严气势的祠堂仍算完整,堂外左右共计四根斑驳红柱撑起祠檐。
祠檐下摆一张竹椅,坐着一位布衫布裤的中年男子,蓄长发,于脑后结起条发绺,在他身右石阶上蹲着个神情木讷汉子,年约二十七八。
“后生仔,永济唔开祠十年多喽……”
布袍男子的话音中隐含一丝怨怼,他缓缓坐正了身形。
蹲着的木讷汉子却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
但是,陈兆辉能感应到木讷年轻汉子身上流动着一股锋锐的气势。
这,绝对是个危险角色。
练家子最是敏感,如果连这也感应不到,那怎么死也不冤枉了。
“我嚟焚柱香。”
陈兆辉步至阶前,驻足开声。
“你踏错庙门了,后生仔。”
布衫中年人哂然一笑,目光中出现了检视神色。
陈兆辉没说话,左手拇食二指圈圆,其它三指伸直,贴胸,微躬。
咦?
布袍中年人目光不由一亮,三把半香?
这是洪门中人的手式暗语。
他不由正色道:“尊驾水道来?旱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