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道门诸派大失所望。

教众们只看到了张正言嘴上谦逊，以为他对比武敷衍应付，殊不知他心中另有想法。

张正言心想这少年能单凭武功就压制自己内力，而且遇强愈强。

招式整合如百宝流苏、千丝铁网，迂回曲折、难觅破绽。

自己再比几十回合也未必能逃败局，何必枉费工夫。

再者，来之前师父千叮万嘱莫露头、莫争先。

我龙虎山正一清微派争那佛经、佛宝毫无用处，道诚方丈为人朴谨诚厚，我清微派此行乃不得已，能不出手就不出手。

今日出手已是计划之外，输了师父应该也不会怪罪。

至于其他各派阿猫阿狗张正言面上虽恭谨热络，心下均懒得理会，对投来的诸多怀疑目光只作看不见。

德云大喜过望，言道：“如此我白马寺就赢下三阵了。”

却听有人朗声说：“且慢！”

一直未曾出声的太一道掌门萧居寿走上场来。

太一道为河南卫州人萧抱珍所创，萧抱珍去世后由其弟子韩道熙嗣教，仍袭萧姓故称萧道熙。

太一道传嗣有秘籙法物，继法嗣者皆改姓萧。

萧居寿本姓李，后以祖师之姓改姓萧，也是被先帝赐过掌教宗师印的。

据传虽玄门造诣深厚，武功倒是不甚高，今日高呼“且慢”乃是头一次发声。

萧居寿行到场中拱手对德云说：“德云长老，贵寺这位长老刚才赢下此阵可是用的青城武功啊。

今日佛门道门相争以我道门武功争胜恐怕作不得数吧！”

易真心中暗道惭愧，刚才被张正言招式所逼，自己下意识使出了颇多青城招法。

这一阵委实赢得不算磊落。

露信和张正言却心下狐疑。

萧居寿武学修为不高，刚才老和尚所使招法虽化自青城各派，但显然与各派招式均有所不同。

只有武林高手能看出其中玄妙，萧居寿是如何得知的呢？

露信接言道：“哎！

武功招式皆有所本而脱化无穷。

我看这招式只与青城相似三四分，倒也不能全算作青城招式。

这既非蹈袭便是原创，还算作佛门招式即可。”

萧居寿冷笑：“露信掌门倒是慷慨大方，陈氏堪舆派今日可是要阪依佛门了？”

露信也不生气，慢悠悠道：“这是哪里话，武学探讨而已，武学探讨而已。”

德云见易真沉默，知道被人说中了痛处，心道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从僧众后传出：“无妨！就算此阵未胜，还有第三个老和尚在此。”

全场愕然回顾，只见从站立的白马寺群僧后缓缓走出一老僧。

左手持金刚铃、右手握锡杖，分明年龄还远远老过道诚。

眼见得衣着形容是来自西域。

德云询问左右得知这就是昨天坚持要挂单的番僧。

萧居寿不禁笑了出来：“白马寺乃我中原名寺，再无人可出，长老来自西域恐怕也无资格出战吧？”

老僧朗朗言道：“萧掌门此言差矣，我昨日入寺挂单，衣钵戒牒俱已登记在白马寺僧堂名单之上。

此时此地我就是白马寺和尚，缘何无资格出战？

喔唷！想似萧掌门乃玄门尊者不了解我佛门规矩，老衲就恕萧掌门无知无过了。”

萧居寿没想到这番僧言语流利、口舌便给，额头青筋暴跳。

面上尽力维持笑容不坠：“长老昨日才挂单，应该连道诚方丈还未见过。

我道门诸派均为白马寺两月前所发英雄帖邀约而来，显然与长老无关。

长老已一把年纪想好了要趟这浑水？”

老僧叹息道：“萧掌门此言更差矣，我从昨日至今已经饱餐三顿斋饭。

吃了他白马寺的饭，当然要管白马寺的事。

况且有诗言道：子不闻河上歌乎，同病相怜，同忧相救。

今日你十几家道门宗派聚众前来。

别说这英雄帖并非白马寺所发，就算英雄帖乃白马寺所发，玄门可兄弟齐心，偏我佛门不能守望相助？”

德清在昨日知客僧通报这番僧要挂单时还想拒之门外，一月来自己和师兄德云、师叔道济求遍大江南北，也未求到一人相助。

没想到眼下这老僧一番言语慷慨澎湃，直说得自己胸怀激荡。

那老僧接着说：“萧掌门刚才点评场上武功甚为犀利精辟。

那这一阵就由老衲来领教一下萧掌门的招式如何啊？”

萧居寿此时连微笑也维系不住了。

咳嗽道：“这阵我门下弟子萧木代表道门出战，长老耄耋之龄应敌，万万小心。”

说罢眼神森冷，转身拂袖而去。

易真退到场侧心想，听闻这太一道名闻遐迩，门下弟子众多，怎么也不能算是格局逼仄的门派。

如何这掌门萧居寿今日看来却气度狭隘、心思深险，莫非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场下太一道座中果然走出一黑衣男子，身材中等、面无表情。

所持兵器甚为古怪，乃白鹤之羽所制羽扇。

这男子上场也不言语，施礼后即尊长幼顺序站在一侧等老僧出招。

这老僧却不着急，他缓缓回头看了看，目光在群僧面上一一扫过，最后仿佛选定了昨日曾通传道诚的小沙弥。

笑吟吟走过去将金刚铃、锡杖交到小沙弥之手。

又殷殷叮嘱收藏妥当，这才又徐徐折回场中。

忽然觉得身上袈裟好像也不太便利，又慢慢走回场侧将袈裟脱掉也放在沙弥手中。

很多道门教众等得心焦，但被老僧刚才气势所压也无人敢出声挑衅。

等到老僧好不容易走回场中要出战了，又恍惚觉得僧衣也诸多妨碍，竟将一边衣袖解下束在腰中。

难得场上名为萧木的太一道男子并无一丝焦躁之色，一动不动冷眼旁观等老僧尘埃落定。

老僧最后自觉全部安排妥帖，心满意足道：“来吧！”

徐徐出手。

老僧出手后全场大惊。

这分明与之前假扮作老和尚的易真在第三阵所使是完全一样的招式，但明显此阵老僧招式更为圆熟纯粹。

易真在场侧也心头剧跳。

其一，这老僧定与班智有莫大渊源，易真未曾想在此时此地得萨迦寺线索。

班智临终前殷殷嘱托如在眼前，易真不禁泪眼潸然。

其二，这太一道出战男子身形招式竟然与程桑一模一样。

只是将折扇换成了羽扇，以易真过目不忘的本事，此人定是程桑无疑。

三年之前一人推自己坠崖，一人传自己武功。

自己人生际遇在三年前龙隐峡崖上因此二人而改变。

二人因缘俱会于此，易真只觉心跳如雷、手不禁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