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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夫妻异梦

两天后,黎绍坤在病房里接受了几家媒体的采访。

按照和徐怀礼事先商量好的台词,黎绍坤对记者追问有关枪杀邹吉祥一案,仍坚持两年前是对方打算抢枪越狱,他出于自卫不得不开枪。

其后当有记者故意挑事,询问是否对警队将自己降职调去流浮山感到不满,黎绍坤则大义凛然表示,当年案件轰动太大,自己虽然出于正当防卫,却仍旧给警队带来了极大的不良影响,为了尽快平息舆论,不顾上司的劝阻,主动请求调离市区消除影响。

如果不是担心有损警队威严,躺在病床上的黎绍坤很想再白莲花的补充一句:我当年枪杀邹吉祥这样的社团大佬,他的小弟天天找我麻烦,我心里害怕极了。

人精一样的记者们听完黎绍坤这番说辞,哪里还猜不到他是在维护警队声誉,不过只要让他们有新闻稿写,就算明知是假的也纷纷故作不知。

除了记者,立法局那些靠抨击社会各界刷存在感的议员们得到消息,也全都闭上了嘴,连当事人都主动站出来澄清,这时候再凑上去就是公然与警队为敌,况且现在黎绍坤可是市民眼中的超级警察,议员们还不至于蠢到为了质疑他,站在市民的对立面。

“黎sir,最近有议员表示,本次金铺劫案是由你独自破获,属于个人荣誉,与香港警队无关,请问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前两天还跟议员们站在同一战线的媒体,此时突然反水,将某位议员的言论放大。

躺在病床上的黎绍坤轻轻咳嗽两声,他想到那四个同样为了抓捕劫匪,却不幸遇难的军装警员,虽然素未谋面,但他们的形象在脑海中与丁志鹏,以及上一世牺牲在自己眼前的缉毒同伴们互相重叠。

黎绍坤微微有些出神,直到提问的记者再次出声,他方才看向镜头,脸色肃然。

“我不觉得这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又或者我觉得身处在警队这个集体,没有所谓的个人荣誉。因为你拥有的一切资源都是来自这个集体,而我们的职责就是,差人捉贼。”

没有人注意到他语气里的凝重,记者们只顾着把话筒递到他嘴边,继续提出新问题。

“黎sir,对于本次案件的行动指挥官,助理处长徐怀礼你有什么看法?会不会觉得是他的失职,导致你陷入与四名劫匪驳火的险境?”

……

港岛中西区,卑路乍街,宝翠园小区某处单位。

客厅角落,徐怀礼的妻子正陪着六岁的女儿湘湘,坐在一架新买的电子琴旁,弹奏着顾嘉辉作曲的《狮子山下》。

女孩的相貌跟徐怀礼有四五分相似,但头发却是金黄色,是遗传自徐怀礼的英国妻子戴佩琳。

此时她正一边断断续续按动着音符,一边用稚嫩嗓音轻唱。

“同舟人,誓相随,无畏更无惧,同处海角天边,携手踏平崎岖……”

客厅当中,被批准休假两日的徐怀礼身穿宝蓝色睡衣,手捧一杯咖啡倚靠在沙发上,他侧头看了眼正玩得开心的女儿,露出慈爱笑容,然后收回注意力,盯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晚间新闻。

新闻里播放的是黎绍坤接受采访的片段,当记者问到是否觉得是行动指挥官失职,令他陷入险境时,黎绍坤摇了摇头,对着镜头开口说道。

“其实这次案件能够破获,徐sir要占很大一部分功劳,是他最先收到劫匪逃往流浮山的情报,然后第一时间跟当地警署进行沟通,让我们提前做足了准备。之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带人赶过来,据我所知是因为当晚有另外一个跟了很久的行动,同样需要他亲自带队。不过就算同时处理两件大案,徐sir也没有乱了阵脚,还打电话过来安慰我不用紧张。其实如果当时我守在原地等候支援,也不会中这一枪,就是因为没经验,在吊尾(盯梢)过程中被劫匪发现,最后才不得不展开驳火。”

听着电视里黎绍坤面不改色的满口胡诌,徐怀礼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他倒不至于教黎绍坤撒这些谎,不过这番话被报道出来,也确实减轻了自身一部分压力。

徐怀礼关掉电视,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耳边响起妻子戴姗妮和女儿的对话。

“好了,湘湘。你该去休息了,妈咪还有事要跟爹地商量。”

女儿湘湘乖巧应声,起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戴佩琳目送女儿回到房间,脸上的笑容收敛几分,眉头轻蹙,带着愁容向徐怀礼走去。

“发生乜事?”

妻子虽然是英国女人,但与自己结婚以来,夫妻生活向来和睦,徐怀礼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亲爱的,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

戴佩琳刚一开口,眼泪便落了下来,她抹了把脸,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徐怀礼,“我今天带湘湘去医院检查,她的情况不是很好。”

徐怀礼闻言一惊,急忙夺过文件袋抽出里面的X光片和病例仔细翻看,几张病例被他翻来覆去足足看了有四五分钟,脸色也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难看,到最后铁青一片。

“血癌?”

戴佩琳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即便咬着嘴唇仍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在哪家医院检查的结果?会不会是搞错咗?”徐怀礼努力保持着冷静,替妻子擦拭眼泪,轻声开口问道。

“公爵夫人医院。”戴佩琳啜泣着作出回答。

她提到的这家医院前身是一家低能儿童疗养院,七十年代英女王堂弟根德公爵的夫人曾经探访过这里的孩子,因此改名为根德公爵夫人儿童医院,而后一些华商为了讨英国人欢心,大把扔钱出来完善医院各项设施服务。

时至今日,公爵夫人医院已经从当年一间保护低能儿童的疗养院,发展变成如今香港最有名气的儿童医院。

“好了,别哭了。现在医学发展的这么快,就算血癌也一定有得医的,况且湘湘未必就得了那种病,你看她每天多活泼。”

徐怀礼挤出笑容安慰妻子,把她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你们鬼佬医生就是爱夸大其词,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不过是小小的伤风啫,居然足足住了五天医院,明天我联系几个东华三院的专家过来,看看中医怎么说。”

“如果湘湘真的得病,我想带她回英国治疗,那边的医院设备比香港先进。”戴佩琳趴在他怀里低声道。

“好,到时候我陪你们一起去。”徐怀礼声音温柔。

戴佩琳抬头抹去腮边泪痕:“我去洗把脸,进去陪湘湘休息。”

徐怀礼点点头,目送妻子走进洗手间,眉眼间的温柔笑意逐渐收敛,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紧握着拳头,强忍着将面前家具砸烂的冲动,从抽屉里取出半包云斯顿香烟。

自从女儿出生后,徐怀礼几乎没有抽过烟,所以这包烟一年前买回来,到现在还剩大半。

迈步来到阳台,徐怀礼推开玻璃门,倚靠在栏杆上点燃一支,狠狠地吸了几口,脑海中闪过女儿乖巧可爱的面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砰砰几拳砸在水泥浇筑的栏杆上,用这种自虐的方式发泄心中郁结,手指骨节上的皮肉被磨破也恍若未觉。

一根烟很快抽完,徐怀礼的情绪也稍稍平静下来,他按灭烟头,从怀里取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祥仔,是我。”

和下属对话时,徐怀礼的声音又恢复往日的威严,“帮我预约明天早上东华三院的血液科的全部专家,是全部,我要在早上八点之前见到他们。”

电话刚一挂断,没过几秒铃声再次响起。

徐怀礼看着屏幕上那串从警务处处长办公室打过来的号码,轻皱了下眉毛,犹豫片刻后还是摁下接听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几分笑意。

“喂,处长。”

电话那头,传来现任警务处长李钧夏爽朗的笑声:“怀礼,今次越南仔打劫的案件你处理的很好,英国老板非常满意,过两日得闲一起食餐饭?保安科的区先生说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想跟你一起喝两杯,我已经帮你应承咗,你要是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

李钧夏口中提到的区先生,是保安科的鬼佬保安司区士培,在港英政府的组织架构中,保安科隶属布政司署,而警务处又隶属于保安科,所以论职级,区士培稳压李钧夏一头,他带领的保安科也对香港警队有着绝对的监督协调权。

虽然被女儿湘湘的病情影响,但徐怀礼的头脑仍保持着清醒,从李钧夏简短的几句话里便得出结论。

自己这个做了七年冷板凳的助理处长,这次恐怕要高升一步,在助理前面加上高级两个字了。

挂断电话,徐怀礼脸上表情冷峻,不仅是因为牵挂女儿的健康,也是因为他隐约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自己之前两次拒绝鬼佬,就算这次立功,多半还是老生常谈,要让自己加入军情六处。

想升职,就必须替英国人做事,这就是如今港府华人官员的处境。

站在阳台上,徐怀礼将前后所有关节想清楚后,再度拿起手机,拨通了元朗区总警司的号码。

“许sir,我是徐怀礼,不好意思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的确有事要麻烦你,我想请你把黎绍坤的档案调过来,我的管区缺一个见习督察的位置。放心,不会让你难做的,一哥约我过两日食餐饭,保安科的区先生也会到场……”

而就在徐怀礼站在阳台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电话的时,妻子戴佩琳不知何时已经从女儿的卧室里走出,站在客厅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戴佩琳看着徐怀礼打完最后一通电话,默默转身走进洗手间,关上房门,同样拨出一个号码,然后用英语和电话那头的人对话,声音冷漠,脸上没有丝毫之前的温柔。

“我已经劝说他去英国给女儿治疗,但是他说要先让东华三院的华人医生替他女儿复诊,所以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搞定东华三院的医生。放心,只要他跟我回到祖家,剩下的事MI6自然会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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