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他现在还很虚弱,不能长时间开口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病房,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黎绍坤,祥仔轻声提醒。
“知道,你先出去搞定那些记者,不要让他们打扰病人休息。”
徐怀礼吩咐一声,祥仔应声而出,房门关上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他和刚苏醒的黎绍坤两人。
黎绍坤躺在病床上盖着被子,露在外面的手指尖夹着血氧饱和探头,一旁心电图机屏幕上有规律的输出测量信号幅度,见徐怀礼向自己走来,他侧头看了一眼,伸手摘掉嘴上的氧气面罩,牵动嘴角扯出个笑容。
“徐sir,你好。”
舔了下发干的嘴唇,黎绍坤的目光上下打量走到面前的助理处长,调侃道,“你本人比照片上更靓仔。”
“刚醒过来就会讲笑,看来恢复的不错。”
徐怀礼扯过张椅子坐在病床前,拿过床头的水壶倒了杯温水,放进根吸管递到黎绍坤面前,“喝点水吧,超级警察。好彩你穿了避弹衣,而且那粒子弹没有伤到内脏,医生话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是不是应该让记者把这一幕拍下来,我们的助理处长身居高位,还不忘照顾底层军装?”黎绍坤抿了口温水咽下,半开玩笑说道。
徐怀礼轻挑一下眉头,倒不是不满,而是感到好奇。
正如黎绍坤所说,自己已经身居助理处长一职,真正的警队高层,平日里连总警司见了自己都要规规矩矩敬礼,而面前这个年轻人好像一点也不在乎,状态显得格外的轻松。
“你现在是有争议性的话题人物,否则来慰劳你的应该是一哥。”徐怀礼眉头很快舒展开来,没有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纠结,把杯子放回原处。
“争议?”黎绍坤闻言一愣,眼神中带着询问。
徐怀礼言简意赅,很快将这三天发生的事情向他讲述一遍,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媒体挖出他枪杀邹吉祥一案。
黎绍坤这才知道在他昏迷的三天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活动了下脖子,略一思索,然后一针见血的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徐怀礼眼中露出欣赏之色,他拍了拍黎绍坤的肩头,开口说道:“你先安心养伤,过两日我会安排记者进来见你,我猜之后一哥应该会私下见你一面,毕竟你这次立下的功劳不小。”
“见一哥?”
黎绍坤若有所思,问道,“不如徐sir你跟我交个底,这次金铺劫案究竟造成多大伤亡?”
其实早在流浮山警署的那一夜,黎绍坤就猜测出金铺劫案远比新闻报道中,只有两名行人受伤的结果要严重,不过那时候他的判断还只是基于徐怀礼这位助理处长担任指挥官进行推测,如今听说连警务处长可能都会私下跟自己见面,心中愈发笃定案情比报道还要严重。
“已经死了两个伙计,另外两个重伤,就躺在你隔壁病房。你运气比他们好,还能醒过来,他们一个被打烂肺叶,另一个被流弹打进脑袋,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徐怀礼没有隐瞒,语气低沉将知道的和盘托出。
黎绍坤闻言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他们比我更应该登报。”
徐怀礼眼角抽动,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开口,轻轻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四名遭遇不幸的军装警员也应该登上报纸,被市民的尊敬,享受应有的荣誉。但有些事情他说了不算。
助理处长这个身份说起来是警队高层,可是距离真正的权力中心,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那不如让我来猜一下?”
黎绍坤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摩挲着手里的氧气面罩,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是不是有人想拿女皇警察奖章,所以不想在任期里出现负面新闻?”
徐怀礼猛地目光一凝,眼神冷峻的盯着他,两条眉毛像利剑般竖起。
“猜一下而已,不犯法吧?”
黎绍坤脸上露出笑意,他知道自己又猜对了,自顾自慢悠悠说道,“我在流浮山待了两年,除了这次抓住几个劫匪,遇到最大件案子就是帮一位阿婆找到她走失的花斑母猪,真的好无聊的,所以没事就看看报纸警讯喽。那些大人物我虽然没有接触过,不过看多了他们说的话、做的事,对他们多少也有点了解。”
“那我呢?”徐怀礼身子往前探了探,两只手压在床沿上。
“是不是可以随便说?”黎绍坤眼中带笑,开口问道。
“可以。”徐怀礼点了下头。
“如果我没记错,徐sir你十六岁加入警队,比李钧夏还早四年。听说你为了工作,四十岁才有第一个小孩,绝对是警队楷模。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以你的能力现在起码坐上两位副处长其中一个的位置了,为什么现在还是助理处长?不肯擦鬼佬的鞋啊?”
黎绍坤回忆着自己看过有关徐怀礼的报道,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露恍悟之色,“我突然间想起来,这次金铺劫案或许不是因为案情重大,所以才让你这位助理处长亲自带队,而是有人不想你窜的太快,哪怕违反程序都要扔你出来做出头鸟?”
他说完这些话,好整以暇等着对方作出反应。
事实上,有关徐怀礼的情况,黎绍坤所知并不详实,更多是靠推测得出结论。
如今距离香港回归还有五年时间,港府高层看似已经大换血,华人占比也越来越多,然而重活一世的黎绍坤却明白,这些全都是表象,毕竟很多人跪久了就很难再站起来,心心念念想在这最后几年讨好鬼佬,以换取回他们口中英国“祖家”的机会,鬼佬也乐得将这些人当做傀儡操纵,两相映证之下,徐怀礼这样的实干派却没有得到重用,显然另有原因。
徐怀礼眼神复杂看着病床上的年轻人,如果刚才这番话是个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人说出来,他一点都不觉得出奇,可档案上说他今年二十六岁,比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督察祥仔还小两岁,然而他展露出的眼界和头脑,却无不远胜过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祥仔。
病房里沉默了片刻,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半晌过后,徐怀礼舒展开眉头,重新坐直身体,换了个轻松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开口问道:“小朋友,你祖籍哪里?”
“潮州。”
“我是汕尾的,陆丰人,大家算半个家己人?”
“当然算。”
“既然是家己人,给你个忠告。”徐怀礼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在警队服务三十年,见过不少跟你一样的聪明人,不过他们大部分结果都不太好,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不会藏。锋芒太露有时候不是件好事,你是新丁,现在全香港都是你的新闻,接下来会有很多人找你,自己小心点。”
“多谢提醒。”黎绍坤叹了口气,盯着一旁心电图机屏幕上跳动的波频,嘴里说道,“不过我只是做了一个差人该做的事而已,跟那四个遇难的伙计一样,如果徐sir你这样的人当上一哥,是不是可以公开他们的事迹?”
“这种事情没有如果,况且我没机会了。”徐怀礼自嘲一笑,面露追忆之色,“六年前鬼佬想调我进政治部,我没同意,三年前他们想调我去英国接受培训,又被我拒绝……如果接下来他们要调你过去,你去不去?”
见徐怀礼眼神好奇的望着自己,黎绍坤嘿然一笑。
“调我?调那星!”
突如其来的粗口让徐怀礼一愣,下一秒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