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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观塘区坤少

村民们齐刷刷开口,一首五音不全的合唱版友谊之光飘荡在院子里,甚至盖过了远处公鸡的鸣啼声。

黎绍坤愣在原地,眼角一阵抽搐,脚趾不自觉弯曲抠地,他不动声色的伸手挡住下身在清晨发生的生理变化,轻轻咳嗽一声。

“不好意思,梦游走错路。”

话一出口,黎绍坤转身便冲回宿舍,在身后有如实质的几十道目光注视下,砰一声把门关上。

再次从宿舍出来,穿着整齐的黎绍坤恶狠狠瞪向郑宝全,自我感觉良好的郑宝全浑未察觉他眼中的杀气,还冲他挑挑眉毛,一脸邀功之色。

“阿叔早上五点就起身把你要走的消息散出去,在这里当差这么久,怎么都要收回点利息吧?”

郑宝全说的利息,指的是村民们手里或多或少提着的礼物,放眼整个香港,能真正做到警民一家亲的,也只有这种尚保留着淳朴民风的乡下管区。

黎绍坤挤出笑容,一边应付着前来践行的村民们,一边压低声音对郑宝全咬牙切齿。

“那我还要多谢你喽?”

“跟我客气什么,回头你有什么带不走的,留给我一份就好。”

郑宝全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事实上来送行的村民们带来的礼物也多是农家特产,流浮山是出名的沿海耗田,干蚝咸鱼这些就占了多数,这些东西往日里他并不怎么稀罕,可想着有免费便宜,不占可不就吃大亏了吗?

“我留条毛给你!”黎绍坤眼神凶恶的说道。

郑宝全还当他在开玩笑,打个哈哈便迎向一位来送行的年长老者,顺势接过对方手里提着的那只锦毛大公鸡。

两个小时后,一辆绿色出租车前,郑宝全捧着手里一根鸡毛,看着正在将一件件礼物塞到汽车后备箱的黎绍坤,神色茫然。

“扑街!不用做得这么尽吧?”郑宝全愤愤不平将鸡毛甩飞去一旁,嘴里骂道。

黎绍坤用力压上后备箱车门,迈步走到他身旁,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百元钞,约莫有两三千块。

啪!

黎绍坤拉过郑宝全的手,将一沓钱全部拍到他的掌心。

刚才还满脸不忿的郑宝全顿时眉开眼笑,一把攥住手里的钞票,语气真挚的说道:“坤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一句到尾,我撑你!”

“我不想欠人情,这笔钱分给刚才送东西的乡亲们,不够的你先帮我补上。”黎绍坤根本没理会他说了什么,自顾自开口。

郑宝全怔怔的盯着他,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黎绍坤径直坐进出租车后排,关上车门,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记住啊,每个人都要送到,少个崩都唔得!”

说完这句话,黎绍坤摇上车窗,招呼一声司机开车,出租车扬起一片灰尘,驶向远方道路。

郑宝全呆呆站在原地,用力攥着手里几千块港币。

一阵风吹过,刚才被他甩飞的那根鸡毛又打着旋儿转了回来,落在他荒芜的头顶上。

像是猛地回过神来,郑宝全勃然色变,冲着远处已经快要看不清楚的出租车跳脚大骂:“阿叔五点钟起来帮你张罗,你一个崩都不撚留给我,仲要我帮你补足数?正衰仔!跑得这么快,好歹讲撚清楚以后会不会还我吧?我挑!”

……

撚不离口的郑宝全还说了些什么,黎绍坤已经不得而知,因为此时他已经坐上了前往九龙的红色出租车。

香港出租车牌照受政府严格管控,只能减少不能增加,港府为了方便管理,将出租车颜色分为红、绿、蓝三种颜色,红色出租车可以往返于香港大部分地区,不过他们通常都在市区客流量大的地方拉客,交的管理费也最高,绿色和蓝色出租车则受到监管,只能分别在新界地区和大屿山地区行驶,不能进市区,管理费交的便要便宜些。

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防止所有出租车扎堆聚集在市区,导致乡下地方无车可搭,所以流浮山那辆绿色出租车只能将黎绍坤一路送到荃湾区,他不得不中途又换乘了一辆可以进九龙区的红色出租车,这才得以继续前行。

上午十二点,出租车缓缓停靠在九龙观塘区一幢六层唐楼下,黎绍坤付过车资,在司机的帮助下,从后备箱里将流浮山村民们送的礼物一件件拿出来。

“老板,住几楼呀?多加三十块我帮你搬上去。”见黎绍坤孤身一人,出租车司机卸完东西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笑呵呵开口问道。

黎绍坤摆手谢绝:“不用了,你回车上等我,一阵还要去其他地方。”

司机闻言应声返回车里,趴在车窗外点了根烟等待。

黎绍坤独自一人站在楼下,脚边堆放着及腰的大包小包,他环顾四周,轻声发出感慨:“两年没回来,这里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面前这幢六层唐楼临街而建,街道对面除了同样陈旧的楼群,还有许多充满年代感的铺头小店,这条街和这里的住户一样,似乎都被港府遗忘,其实又岂止两年未变,在老住户们眼中,整条街大抵还维持着二三十年前的城建样貌。

将村民们送的一堆礼物留在原地,黎绍坤径直走进唐楼隔邻的一间士多店。

士多店老板是个上了岁数的中年男人,此时正坐在柜台里聚精会神研究手里的马经,眼角余光瞥到有人进店,头也不抬的敷衍应付道:“欢迎光临,要什么东西自己拿。”

“烂赌忠,我来收坨地费。”黎绍坤敲了敲柜台。

“挑!你冇嘢吧,来这里收陀地?知不知这条街边个罩的?”

被称呼做烂赌忠的士多老板扔下马经,不耐烦的抬起头,当看清楚来的人是黎绍坤时,他的表情突然僵在脸上。

黎绍坤笑容玩味的看着他,问道:“边个罩的?”

“当然是黎爷跟坤少你们两仔爷喽!”

烂赌忠陡然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忙不迭站起身来,从柜台里取出一包万宝路撕开包装递上去。

黎绍坤接过烟抖出一根,刚咬进嘴里,火已经送到他面前。

“两年未见,你擦鞋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烂赌忠嘿嘿一笑,问道:“坤少,你几时回来的?早点通知一声好让我去接你嘛!”

“现在不就是来通知你吗?”黎绍坤指了指堆放在外面的礼物,开口说道,“看见我带回来那堆东西没有?我现在要去差馆报道,麻烦你帮我搬上楼。”

烂赌忠面色故作不虞:“坤少,你吩咐我做事还说什么麻烦?摆明看不起我啫!放心,我一定帮你收拾妥当!”

黎绍坤叼着烟笑了笑:“我这次回来暂时不会走,晚上叫上猪肉军、街市华和细芬姐他们几个街坊,大家一起吃顿饭。”

“好啊!我等会就通知他们,坤少肯赏面大家一定到场。”

烂赌忠一口一个坤少,语气里尽是讨好。

在香港称呼一个人叫X少,抛开调侃意味,要么这个人是富家子弟,要么他就是被富婆看中的欢场牛郎。

黎绍坤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是为了钱就出卖肉体的男人,又何况香港富婆玩的花样甚多,他重生一次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做软脚虾。

事实是,烂赌忠和这条街的许多街坊一样,都欠了黎家的人情,准确来说他们欠的不是黎绍坤的人情,而是他的父亲黎震,也就是烂赌忠口中提到的黎爷。

黎震和郑宝全一样,都是五十年代的香港警察,不过两人际遇却大相径庭。

郑宝全跟在颜雄屁股后面狐假虎威了半辈子,到头来落得个流浮山守水塘的下场,黎震则不同,五十年代他才二十岁出头,已经用拳头在江湖上打出赫赫凶名,扎职和合图双花红棍,后来又被四大探长之首的吕乐器重,授予官身,三个月时间就从军装升职便衣,在黑白两道都混的风生水起。

直到廉政公署成立,吕乐这些大佬们跑路去了台湾,黎震则跟大部分警员一样,虽遭到特赦,职位却被一降再降,于是他索性劈炮辞职,凭借此前积累的财富做起生意。

只可惜黎震在生意场上似乎一直少点运气,接连几次投资都亏得血本无归,折腾到现如今只剩下手中一处唐楼房产。

也就是如今黎绍坤居住的这幢六层唐楼。

除去一层不住人的商铺,这幢唐楼的二到六层一共十八个单位,住着烂赌忠和这条街的几十个街坊,如今香港房屋租金涨幅惊人,但黎震仍维持着十几年前的租金不变,街坊们感恩戴德之余,黎绍坤自然便成了他们口中的坤少。

“留着口水去擦我老豆的鞋吧,你叫我坤少就冇鬼用,但是你多叫他几声黎爷,说不定他连明年的房租都给你免了。”

黎绍坤嗤笑一声,转身走出士多店,背对烂赌忠摆摆手,“赶时间,走先!”

烂赌忠急忙陪着笑脸跟出门,直到黎绍坤坐进出租车,车子一路驶到街尾,他才收起笑容,回头满脸愁容的看着地上堆积的包裹,迟疑片刻后站在大街当中,扯着嗓子冲楼上大喊,

“街市华!苦力强!坤少吩咐你们出来帮手搬东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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