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失窃的三百万珠宝找回后，杨曼妮没有继续逗留，当天下午就坐着出租车离开了流浮山。
“你们两个真的没有关系？人家是不是嫌弃你在乡下差馆冇前途？喂！阿叔跟你讲嘢你望撚住我好不好呀？”
坐在流浮山警署大厅里，郑宝全眼神狐疑，像审犯人一样盯着黎绍坤。
这已经是他这个小时里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了。
黎绍坤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环顾一圈大厅中熟悉的陈设，这里有他两年的记忆。
“全叔，明天一早我要去西九龙总区。”
一支烟过半，黎绍坤重重呼出团烟雾，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很轻。
“又去述职呀？”郑宝全百无聊赖把玩着手里一副扑克，漫不经心说道，“记得早点回来啊，明晚煲山药猪手汤。他老味！三千块买回来一堆母猪肉，你都不知道有多难吃。”
之前开枪打死了四婆家那头花皮母猪，郑宝全挨了顿毒打不说，还赔了四婆她老人家三千块港币做补偿，留下几百斤猪肉用盐腌渍好，正挂在警署后院风干。
“不是述职，是过去报到。”黎绍坤盯着手中烟头笑着说了一句，顿了顿又补充道，“顺利的话就不回来了。”
郑宝全洗牌的动作一顿，扑克撒的满桌都是，他抬头看着黎绍坤，眼神愕然，过了片刻才突然露出笑容，隔着桌子在黎绍坤肩头擂了一拳，又恢复往日嬉笑怒骂的模样。
“挑那星！这么大的事瞒到现在才讲？”
“我也是刚刚收到风，已经是第一时间告诉你了。”
黎绍坤捂着肩膀半开玩笑的叫屈，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今天出院才得到祥仔的消息，本想等一切手续妥当后再回流浮山告诉众人，正巧遇到杨曼妮报案失金，于是便顺路回来一趟。
“挺好啊，外边大好前程，跟我们这些老家伙窝撚在这里可惜了。”郑宝全连感慨的时候都撚不离口，又问道，“调去哪个部门？”
“暂时还不清楚，你觉得会调我去哪里？”黎绍坤反问一句。
“你这次出尽风头，不可能让你做文职，否则警队的投诉电话都要被打爆。”郑宝全沉吟片刻，脑海中过了一遍警队现有的单位部门，从桌上牌堆里抽出四张K，“EU（冲锋队）太低，G4（保护要人组）太高，四大皇牌里抽一张喽。”
他说的四大皇牌，是坊间给香港警队四大部门起的绰号，这四个部门分别是CIB（刑事情报科），O记（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罪案调查科），NB（毒品调查科）及CCB（商业罪案调查科）。
“跟我猜的差不多，应该是O记的可能性大点，毕竟我以前就在那边做事。”黎绍坤说道。
“那就是要跟社团打交道喽？”
郑宝全突然一拍大腿，神采风扬说道，“喂！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讲过的差佬华？他在联英社做过八年卧底，社团经验最丰富不过，你以后遇到棘手的案子直接过去找他，就说是我老鬼全介绍的，他一定肯帮手嘅。”
黎绍坤低头摆弄桌上扑克，叼在嘴角的烟轻轻抖动：“陈华嘛！做了八年卧底，第九年刚转到文职，联英社就出暗花要买他条命，后来在大街上被斩成十几二十块，拼都拼不起来。”
郑宝全脸色一僵，愣了两秒后低声嘟囔：“死咗？我怎么没收到风？”
“86年的事了，新闻上报道过。”
“不紧要，不紧要。”郑宝全挠了挠头顶几根头发，精神又是一振：“陆金马知不知道？也是我以前的同期，现在是O记副主管……”
“知道，黑心马嘛，我以前在O记的时候他是A组督察，不过这家伙也死咗。”
“挑！你骗鬼呀！我去年刚跟他在一起吃过饭，人家身体不知几撚好，起双飞都没问题。”郑宝全语气笃定说道。
“你都讲是去年喽。”黎绍坤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他今年三月份涉嫌收黑钱，被老廉请去喝咖啡，顶不住压力跳楼自杀了。”
郑宝全闻言呆呆张着嘴，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长。
黎绍坤见状，掐灭了烟，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全叔？”
郑宝全猛地回过神来，看了黎绍坤一眼，又确认道：“黑心马真的死了？”
“是呀，以前的伙计跟我讲的。”
郑宝全深吸一口气，豁然起身，伸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齿骂道：“冚家铲！这个老屎忽收了我两万块，说一有机会就调我回市区，他在中国城起双飞仲是我买的单！跳楼居然不先通知我？我叼他祖宗十八代呀！”
……
早上六点半，天刚蒙蒙亮，附近十八乡村民们养的公鸡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飙起了高音。
流浮山警署宿舍里，睡眼惺忪的黎绍坤被吵醒，躺在床上打个哈欠，双臂枕在后脑，体会着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段时间。
刚到流浮山的时候，听到公鸡打鸣会觉得吵闹，可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等进了城，再想听到这搅扰清梦的声音可就难了的时候，黎绍坤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秒，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抓狂狰狞。
“扑街！足足吵了我两年，最后一天都不得安生！好！现在就打电话给渔农处说有禽流感，把你们赶尽杀绝！”
伤感？不舍？香港巴掌大块地方，怎么可能滋生出这种情绪？
黎绍坤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嘴里骂骂咧咧，赤着脚冲出宿舍。
只是才刚走出门没几步，他的脚步便生生止住，脸上烦躁的表情逐渐化作错愕和茫然。
宿舍外走廊外的院子里，以郑宝全和其他几名老警员为首，乌泱泱挤着二三十个村民，多是这两年来受过黎绍坤帮助的人，此时全都目光炯炯的盯着浑身上下只穿了条短裤的他，满脸关怀之色。
“预备，唱！”
郑宝全显然已经从昨晚听闻黑心马跳楼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在黎绍坤错愕目光中，他一本正经挥一挥手，像是个音乐家般指挥众人。
“人生于世上有几个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今日别离共你双双两握手，友谊常在你我心里，今天且有暂别，他朝也定能聚首，纵使不能会面，始终也是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