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士廉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处世之道,这也是他能在警队左右逢源这么多年的安身之本,黎绍坤向来吃软不吃硬,所以遇上这种老油条就颇有种挥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过向他这种已经在警队身居高位,还能放下身段丝毫不摆架子,本身也是一种本事。
“转岗?”
听庄士廉说出此次叫自己过来的目的,黎绍坤皱起眉头,眼神疑惑地望着他。
自己才回归O记不足两个月时间,从编制上来说几乎不可能被调离去往其他岗位,除非是暗中联络马栏超的事情暴露出去,鬼佬不满自己擅自行动才会用些调岗贬职的手段,但马栏超是自己线人这件事目前也只有他本人和B组其他三个同事知道,难道这里面出了内鬼?
黎绍坤想到这里,不自觉挺直了脊梁:“庄sir最近收到了我的投诉?”
庄士廉见他脸色微沉,迅速意识到刚才的话被黎绍坤误解,急忙摇头道:“冇,你不要胡乱猜测,这次转岗跟你没有关系,是临时行动,任务结束之后你还要回O记的。”
“临时行动?”
黎绍坤虽然不解,不过好在也确定了这件事跟自己私下的行动扯不上干系,他心下稍宽,端起茶杯问道,“调去什么部门?”
“G4。”庄士廉目光熠熠盯着他。
听到G4这个名字,黎绍坤手中茶杯一顿,抬头对上庄士廉的目光,半开玩笑道:“不是吧庄sir,你话转扫毒我都能接受,转去G4?九不搭八的部门呀!”
G4这个部门中文名叫要员保护组,隶属于恶名在外的香港政治部,七十年代香港经济进入飞速发展时期,他国政治要员、官员和知名人士开始频繁造访这座港口城市,为了保护这些人的人身安全,港府遂成立这一部门。
“人家点名要你出马,先打电话给你们O记主管,得知你在我的管区,又打电话向我要人,我也没办法啊!”
庄士廉故意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态度,接着又转过话锋,“不过我觉得这次行动对你来说也是个机会,你现在这么出位,摘掉见习两个字升帮办(督察)是迟早的事,但是想升大帮(高级督察)总帮(总督察)还需要点资历,这次参加G4的行动,也算是为将来铺路。”
黎绍坤对他画的大饼不感兴趣,而是问道:“跟庄sir你开口要人这么威风?这次保护的目标是边个呀?”
“拓展署署长,麦德礼。”庄士廉没有对他遮掩,直截了当说出一个名字。
……
时间倒回到今天早些时候。
位于太平山的一处别墅官邸里,香港拓展署署长麦德礼坐在花园一张古香古色的藤太师椅上,手拿放大镜,正仔细观察摆在旁边石桌上的一尊青铜观音像,观音像旁边还摆放着一方铜镜。
“署长,这是下个礼拜参加慈善晚宴的人员名单,请您过目。”
官邸的白人管家穿过廊道走进花园,手捧一份名单来到麦德礼身边,用英语对他说道。
麦德礼目光仍落在观音铜像上,头也不抬道:“全都是想在这次填海行动里分一杯羹的中国商人,没有什么好看的,我现在只关心下议院的彭主。席什么时候会抵达香港。”
“是的,不过我需要提醒您,Mr。彭在前两个月的大选里输给了自由党人,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在下议院的议席。”白人管家收起名单说道。
“哦是的,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两个月前。”麦德礼笑了笑,“不过如果他没有失去下议院的议席,或许就能进内阁任职,也不会来香港接替港督的位置。”
白人管家没有再说什么,垂手站在麦德礼身边,身姿笔挺,从他的站姿上不难看出其退役军人的身份。
麦德礼又举着放大镜将观音像的每处细节都赏玩一遍,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我想这份见面礼Mr。彭应该会很满意,听说他收藏了很多其他国家的文物放在大英博物馆展出,罗伯特,你该去联系那个中国水警,让他尽快将其他几件文物送过来。”
“恐怕不行。”被叫做罗伯特的白人管家闻言,不假思索道。
“嗯?”麦德礼挑了下眉毛,看向身边这个比他还年长几岁的管家,“他想加价吗?没关系,只要能把礼物送出去,多花点钱也可以接受,反正到时候账单会交到下个礼拜参加慈善晚会的中国商人手里。”
罗伯特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张中文报纸:“这是前两天发生在南生围的一起凶杀案,照片上两个死者,其中一个的身份已经确认,就是跟我联系的水警冯保国,另一个应该是这几件文物的持有者。”
“死了?”
麦德礼皱眉接过报纸,他看不太懂中文,不过通过照片也能看到两人死前的惨状,眉头皱得愈紧几分,嫌晦气似的又将报纸塞还给罗伯特,不甘心的问道,“那几件文物也被人带走了?”
罗伯特点一点头:“嗯,不过比起那几件文物,现在还有更麻烦的事。”
麦德礼抬头看向他,眼神疑惑。
“我看到新闻后就立刻打电话去警务处问过,他们查到凶手很可能跟两个死者是同乡,现场留下的弹壳也是偷渡来香港的中国人惯用的猎枪子弹。”
“所以呢?”
“我之前告诉过那个水警您的身份,凶手或许可以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罗伯特望着麦德礼,语气平静的说道。
这句话出口,麦德礼脸上立刻变了颜色,他惊怒交加的瞪着罗伯特,正要开口呵斥,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转而变得有些尴尬,扬起一半准备拍在桌案上的巴掌又讪讪放下。
“罗伯特,你当时应该提醒我。”
“署长,我提醒过你两次,不要用拓展署长的身份向那名水警施压。”
眼见罗伯特依旧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丝毫不给自己台阶,麦德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奈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你永远是对的,那现在怎么办?香港人怎么称呼那些偷渡来的中国人?大圈吗?那些大圈去年甚至闯进了警务处长的官邸,他们可不管我是不是大英帝国的官员!”
“我已经联系了G4的成员赶来官邸保护,另外以港督换届为理由,让警务处的人严查最近偷渡香港的中国人。”罗伯特并没有被麦德礼略显暴躁的情绪影响,语气依旧平静,“稍后我去趟枪会把枪领出来,在接下来这段时间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您,直到那几个中国人落网。”
麦德礼闻言表情缓和些许,又想起身边这位管家是从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退役的军官,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身手过人,自己这些年在安保方面的工作都有他一手把控,从没出过乱子,心里愈发安定几分。
“我记得上次新闻里提到,有个警察用一支枪解决了四个越南悍匪?”麦德礼心念电闪,询问身边的管家。
“我会跟警务处要人。”罗伯特领会到他的意思,点头说道。
“香港真是座混乱的城市。”麦德礼疲惫的吐了口气,再看向桌上的铜镜和观音像时,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热切,“希望Mr。彭尽快赶来香港,等这次填海工程交付给他,我就申请回祖家。”
……
“拓展署署长?”
黎绍坤听到这个名字,疑惑道,“这种级别的人物一向住在太平山,跟一哥做邻居,还需要G4来保护?”
“一哥的官邸都被爆窃啦!”
庄士廉毫不避讳说起去年那件让警队声誉扫地的往事,又解释道,“我收到的消息是,麦署长最近在忙填海工程,对接人员是下一届港督,所以中间一定不能有差错,你也知道鬼佬胆子向来很小,贪生怕死,找G4保护也不算出奇。”
下一届港督?
黎绍坤蓦地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到了卫亦信交差下台的时间,而下一届港督正是被称为千古罪人的彭鼎康。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中透出几许莫名的意味。
“阿坤?”庄士廉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对方用故作熟稔却又暗含传达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呀?总之这次把你借调去G4这件事我已经应承咗人家,你不好让我难做,反正也没什么危险,你就当去太平山度假。”
黎绍坤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刚才在脑海中正在思考,如果混进机场队伍里对着彭鼎康打空一梭子子弹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和后果。
“那就是一定要我做喽?”黎绍坤笑容和善,一副言听计从模样,“庄sir你话点就点,我服从命令就好。”
“挑!大家自己人仲讲乜命令。”庄士廉故意摆出不满做派,笑容却愈发灿烂。
“哦对了。”
被转岗这件事搞到有些措手不及的黎绍坤突然想起来,自己上楼还有另一件事要问,“这两日外面有两个叫全一志和和胜义的社团正在发生火并,庄sir你知不知道?”
“听说过,一大早市民投诉电话都要打爆,话那班古惑仔搞到整条街都是血。”庄士廉满不在乎的点点头。
“这单case是我负责的,我如果现在转岗,是不是交给其他组的人负责?”黎绍坤问道。
“咦?原来这单case是你负责啊。”庄士廉略一诧异,接着露出笑意,“那就好办了,费事我找第二个人谈。你呢,就安心去太平山度假,至于外面的社团劈友这种事,随便做做样子就好,你如果出力太多,说不定反而会被鬼佬骂。”
黎绍坤挑起眉梢,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什么意思?”
庄士廉笑容神秘,凑近几分说道:“嗱,大家自己人才讲给你听,现任港督卫亦信因为他那个乜鬼玫瑰园计划,现在不仅自身难保,仲搞到英国首相亲自去北京赔罪,鬼佬的脸面都丢尽晒,只能把火气撒在香港……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他没有把话说透彻,但其中含义却不言而喻。
黎绍坤脸色变了几变:“这样搞会乱成一锅粥的喔。”
“谁说不是呢?”庄士廉耸耸肩,“但是现在鬼佬揸主意,我们也是听命行事。没办法,只能等他们火气散掉,又或者跟中国那边谈成新的条件,估计才会慢慢安静下来,这种事一向如此啦!”
他话里话外虽然是在表示自己的无奈,但眉眼间却透出一股乐见其成的幸灾乐祸。
“不好意思庄sir,我仲有其他事要处理,走先。”
黎绍坤想起还在楼下等消息的马栏超,顾不上多说什么,站起身来跟庄士廉打声招呼,径直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