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海面上波光荡漾,一艘挂着青天白日旗的货轮排开海浪,徐徐向前行进,货轮后方是逐渐远去的港岛。
“超哥,岸上现在江湖大风暴,这种场面好几年未见过了喔。”
狗仔良叼着烟走上甲板,对站在船头的马栏超打声招呼,迈步来到他身边递上一支红万。
马栏超身上短打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伸手接过狗仔良递上的烟叼在嘴里,不等他翻出打火机,狗仔良已经笑着将火递上。
“多谢。”马栏超拢住火苗,声音听起来略显低沉。
“不使客气。喂,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刚才在舱底的时候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干掉你。”
狗仔良啪的一声合上铜制打火机,不去理会马栏超突然僵硬的动作和望向自己的凌厉眼神,自顾自说道,“超哥你都算有本事,把老全跟胜义两个社团耍得团团转,如果不是龙根亲自把电话打过来,连我也被你骗过去,以为四眼龙真的肯借兵给你。”
马栏超盯着他看了片刻,又望向四周环境。
货轮甲板上,狗仔良的小弟跟几个海员摆了两桌麻将正玩得兴起,远处是漆黑的海域,不见人迹。
马栏超心里清楚,如果狗仔良在这里动手,自己绝对十死无生,可是他既没有动手还主动把消息说出来,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嘿!”
沉默片刻,他突然笑了一声,两指夹烟深吸一口,注视着眼前被吹散的烟雾,“龙根打电话给你呀?”
“是呀!不过这个老嘢好小气,只愿意花二十万买你条命。挑他老母,就凭超哥你今晚搞出来的这些事,价格起码翻三倍啦!你话是不是?”狗仔良扭过脸来,笑眯眯望着马栏超说道。
“就六十万喽!”
同为老。江湖,马栏超怎么会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你给个银行户口我,等我平安到台湾再过数给你。”
狗仔良闻言笑意更浓,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如果你肯出一百万,我现在打电话给岸上的兄弟,帮手护住你的亲细佬。”
马栏超闻言微微一怔,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手下那群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屋邨烂仔,大鹅、聪明仔、大孖细孖以及已经死在南昌街火并中的癞痢伟。
“你哋嘅大佬今日是马夫,但是不会一世马夫,迟早有一日我会带你哋踩进油尖旺,让你哋个个扎职!”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当初半哄半骗,在屋邨将这群涉世未深的童党收入麾下时的场景,马栏超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些青涩熟悉的声音。
“大佬,我鹅仔乜叉都冇,净剩一颗胆,你肯给机会我做睇场,就算五虎十杰踩过来我也照打!”
“多谢大佬,我们两兄弟这个月带了六千块回屋邨,亲手摔在醉鬼老豆脸上,仲话给他知以后再敢打阿妈就斩落他只手,看到他那副害怕的衰样,真是爽过去马栏爆马呀!”
“大佬你坐了坐馆是不是就能给我们扎职?好嘢!大佬好嘢!”
手里的烟头燃尽,火星灼烧的痛感将他惊醒。
马栏超抖手扔掉烟头,抬眼望去发现狗仔良正笑眯眯望着自己,知道刚才的神态都落入对方眼中,不禁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超哥,看你这副样子就知道这笔生意有得做!”狗仔良哈哈大笑,“一口价一百万,只要不超过五个人,我派兵去救他们。”
“你老母比李朝仁还会赚钱!”
马栏超嘴里骂着,却还是将大鹅几人的名字告诉狗仔良。
狗仔良记下名姓也不多言,朝他比划个OK的姿势,转身回船舱去取电话。
“大佬这也算对得住你们了,将来有缘江湖再见。”
马栏超吸了口湿润的海风,徐徐吐出,此前因为恐惧不告而别时的愧疚感略有减退,他自知对不起大鹅等人,已经决定到台湾以后在联系他们,将自己藏在九龙塘一间出租屋里的几十万港币位置告诉对方。
“仲有那个扑街黎绍坤,又话要撑我,关键时候玩消失,我挑!”
他一边想着怎么安置大鹅等人,一边在心里咒骂将自己害得要跑路的黎绍坤。
这样站在甲板上过了几分钟,身后再次响起狗仔良的脚步声。
“哇!超哥,你勾生死簿咩?真他老母的准!”
狗仔良嘴里骂骂咧咧,来到马栏超身旁皱眉望着他。
马栏超心底一沉:“发生乜事?”
“四个人里面两个死鬼,仲有两个被扯火带人堵在你的堂口,我估计不用等我的人过去,他们很快也要下去卖咸蛋啦。”狗仔良翻着白眼,显然对这笔做不成的生意很不满意。
他说的两个死鬼是被扯火亲手解决的大孖细孖,另外两个被堵在堂口的则是大鹅和聪明仔。
马栏超表情僵在脸上,愣了十几秒才恢复如常,他轻叹了口气,闷声闷气道:“知道了。”
“算啦,生死有命,大家出来行就知道有这种下场。等你到了台湾洗个三温暖,乜叉烦心事都冇晒。”
狗仔良见他情绪低落,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嘴里安慰两句,转身又要离开。
马栏超眼神复杂,这几个小时里的大起大落已经冲散了最初的恐惧,他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狗仔良!”
“乜事?”走出几步的狗仔良停下脚步,回身好奇看向他。
“叫你的人继续做事,尽量帮我护住那两个细佬,钱我照给。另外跟船长讲一声,调头。”
“我的人现在赶过也未必有用,扯火那个扑街肯定不给面子……等等,你讲乜话?”
狗仔良还在跟马栏超权衡利弊,冷不丁听到他后半句话,声音拔高陡然几度,惊讶的瞪圆双眼。
“调头返香港。”马栏超有些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见狗仔良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挥手将他话头打断,“你老母收声!我好容易才做出这个决定,现在不准劝我!快点去跟船长讲,否则我分分钟后悔!”
……
扑通!
浑身浴血的大鹅在干掉刀仔明后,又捅翻几个胜义仔,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双臂酸麻失去知觉,手里的尼泊尔狗腿此时仿佛有千斤之重,再也拿捏不住。
四周的喊杀喝骂在一瞬间仿佛拉的很远,大鹅看着面前的胜义仔们面色凶恶盯着自己,却听不到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巴里在说些什么。
耳廓中只传来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他勉力望向一旁,手下的小弟几乎全部被斩翻在地,死不瞑目的聪明仔趴在地上,七八个胜义仔将他围在中间,仍挥动砍刀狠狠在他身上劈砍。
两百多个胜义仔在付出死伤超过三分之一、刀仔明被做掉的代价后,终于彻底解决了留守在马栏超堂口的这支兵马。
“干掉他!”
似乎被大鹅刚才的癫狂所震慑,即便他已是强弩之末,长街上上百名胜义仔也不敢充当出头鸟,最后十几个人提着武器,一同向他围拢。
就在这时,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从人群后方传来,在场的胜义仔回头望去,有眼尖的很快看清楚车里坐的男人。
“大佬到了。”
一众胜义仔纷纷退到街道两旁,给轿车让开条道路。
原本提刀准备干掉大鹅的人也停下手中动作,望向那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大鹅抬起手背揉了揉流进眼睛里的血污,视野所及之处仿佛蒙上了一层红色滤镜,借助路灯灯光,他看清楚一个身穿皮衣盯着红色刺猬头男人走下车,虽然素未蒙面,但从周围胜义仔的表情不难猜出,对方就是和胜义红棍大底扯火。
“咦?这么快搞定?”
扯火下车后发现场上局势已经稳定,站着的全都是自己手下马仔,脸上露出满意笑容。
他环顾一圈,没有发现自己头马刀仔明的踪迹,又出声问道:“阿明呢?”
有离得近的胜义仔走上前去,连比划带动作向他讲述刚才发生的一切,最后指了指不远处跪倒在地大鹅:
“明哥就是死在呢个扑街手里。”
听说刀仔明被做掉,扯火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能被当做头马的小弟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而且对大佬忠心耿耿,江湖人大多众叛亲离,头马跟他们的时间最久,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亲细佬一样。
“拿刀来。”
扯火招了招手,立刻有小弟上前将一把牛肉刀递到他手里。
他提着刀走向大鹅,浑身满是煞气,周围胜义仔见状忙避让开来,直到扯火在大鹅面前站定。
大鹅似乎已经预计了自己的下场,眼中毫无惧色,仰头盯着扯火,示意他快点动手。
“放心,我不会给你死得咁容易。”扯火挤出残忍笑容,“我刚才听说你叫大鹅是吧?我都想见识下你的何B仔是不是真的对得住这个花名。”
这句话出口,大鹅原本镇静的脸色勃然一变,伸手便要去抓掉在地上的尼泊尔狗腿刀。
扯火冷笑一声,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大鹅被这一脚踢得整个人倒飞出去,仰面摔倒在地。
“人来,除下他条底裤!”
扯火一脚踢飞大鹅,空挥几下手里泛着寒光的牛肉刀,向周围小弟吩咐道。
几个胜义仔一拥而上,任由大鹅如何挣扎咆哮,仍三五下就扒掉他的裤子,露出毫无遮挡的下半身。
“哗!咁大只,果然是大鹅啊!”
扯火迈步走到大鹅身边,低头看一眼,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
“扯火!我叼你老母!我叼你老母!”
大鹅被几名胜义仔按住手脚,用尽气力也挣脱不了半分,他嘴里怒骂不止,脸上却已经露出惧色。
“一阵间就用你自己的何B仔堵住你的嘴!”
扯火狞笑一声,挥刀就要斩落,突然间怀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麻鬼烦!”扯火挥刀的动作顿了顿,掏出电话看清楚来电号码,皱眉叹了口气,随后按下接听键,“喂,阿大。乜事啊?我现在不就是在做事喽!”
他一边说话,一边转身背对大鹅,作势就要离开。
大鹅盯着扯火的背影,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挣扎的力度也跟着弱了下来,躺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
可下一秒,背过身去的扯火突然扭回头来,冲大鹅露出恶作剧般残忍的笑容,他一手接听电话,另一只手里的牛肉刀已经朝着大鹅两腿中间挥砍下去!
刀光闪过,带起一蓬血浪。
毫无防备的大鹅猛地瞪圆了双眼,一声凄厉的惨嚎从他喉咙里挤出,划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