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路电视里,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从署长官邸门口走过,很快消失在黑白色调的监控画面里。
一开始黎绍坤并未在意,只当是过路的行人,可没过多久,男人再次出现,并且驻足在官邸门口东张西望起来。
“有点古怪。”
黎绍坤盯着监控画面,发现画面里的男人不仅在张望署长官邸,目光更落在附近其他别墅豪宅上,行迹颇有些鬼祟。
他盯着监控里的男人又看了片刻,见对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起身往外走去,打算循例盘问两句。
客厅里,坐在椅子上的许添环抱双臂,下巴抵在胸口睡得正熟,黎绍坤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将他惊醒,自顾自来到官邸外的院子里。
走出院子,黎绍坤一眼就看到闭路电视里的男人正背对自己,左右张望,忍不住开口提醒一句。
“伙计,深更半夜迷路呀?”
好容易爬上山顶的余必杰宛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每走几步就能看见一栋豪宅伫立在眼前,前庭后院的奢华装修给他带来不小的冲击,好容易稳住心神,当他开始按照龙汉文的吩咐,努力将四周环境印在脑海中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余必杰浑身肌肉猛地绷紧,过了几秒才逐渐放松下来,等他扭过脸望向黎绍坤时,脸上已经露出憨厚的笑容。
“小兄弟,我刚到香港,还听不懂你们的话。”
对方一口并不太标准的国语让黎绍坤挑了下眉,他上下打量站在马路对面路灯下的余必杰,笑容不减,也跟着说起了重生以来极少用到的国语。
“大陆老乡?我祖籍潮州,兄弟你是哪里人?”
黎绍坤嘴里说着话,脚步不停,一边向余必杰靠近,一边伸手进口袋。
余必杰目光微凝,等黎绍坤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双喜香烟后,这才恢复如常。
“我是山东人,头一回来香港,找个亲戚。”接过黎绍坤递来的香烟咬在嘴里,余必杰扬起脸问道,“这里有没有户姓余的?本家的一个兄弟早年来香港做生意,最近来信说是搬到了这附近,家里人让我过来寻一寻。”
黎绍坤听他说自己的山东人,脑海中电闪般想起此前在销魂公寓杀害梅姐的凶手就是山东籍大圈。
他向余必杰递上打火机的动作一顿,接着笑道:“原来是山东二哥,胶东还是鲁南鲁北啊?”
余必杰凑着火把烟点燃,摆手道:“嗐!胶东小地方,不值一提。”
“戚继光故里,好地方。”黎绍坤也自点了支烟,甩灭火苗,用调侃的口吻问道,“说起来我还认识一个山东二哥也是你们胶东人,长得反正是没有你英俊,老鼠眼睛,左边半张脸上好像被枪打过一样,坑坑洼洼的怪吓人,你知道这个人吗?”
他提到的这副容貌正是杀害梅姐的鸭舌帽男人,说话间眼睛盯着余必杰,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出端倪。
余必杰皱眉咂了两口烟,似乎在脑海中搜寻记忆,过了半晌才摇摇头:“没印象,这人叫啥名字?”
“我也忘了。”黎绍坤盯着他看了几秒,并未察觉到异样,随后粲然一笑,“不过你来寻亲恐怕找错了地方,这是香港太平山,住的人除了英国官,剩下大部分是本地有钱人,没听说有山东人在这安家。”
余必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真的?”
“真的。”黎绍坤点头,又说道,“而且劝你一句,这附近安保很严,到处都是监控器,有的人家里还养了恶狗看家护院,你大晚上不清不楚到处乱闯,小心被狗咬伤。”
余必杰叼着烟笑道:“兄弟你住在这里,应该也是有钱人吧?”
黎绍坤抿嘴笑笑,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也是帮别人看家护院,在有钱人眼里可能比狗强一点,可万一真的遇上不开眼的蟊贼,劝又不听,也只能扑上去咬两口。”
“你这小兄弟说话有意思。”余必杰饶有兴趣看着黎绍坤,抖了抖手里烟灰又说道,“那我可能确实找错地方了,要不我回去跟家里打个电话再问问清楚?”
“问清楚点最好。”
“行!”
余必杰答应一声,笑着倒退两步,接着转身便要往下山路上走去。
黎绍坤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又侧头望了眼官邸屋檐下的监控探头,突然开口叫道:“等一等!”
余必杰脚步一顿,又默默转回身来,他已经走出路灯光照范围,上半身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表情。
黎绍坤伸手入怀掏出钱包,抽出几百块港币,走上前递到余必杰面前:“大陆过来探亲不容易,大家都是中国人,出门在外要互相帮扶,这几百块给你留在身上救急。”
余必杰愣了下,看向黎绍坤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并没有伸手去接钱。
“给你就拿着。”黎绍坤又把手往前递了递,正色道,“香港诱惑多,总之一句话,别打自己人主意。”
“好,下次见面还你。”余必杰咧嘴一笑,抄手把钱接过,对黎绍坤晃了两晃,“另外我真的姓余,我叫余必杰。”
“黎绍坤。我当警察的,最好不要再见面。”
夜幕下,黎绍坤看着余必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站在原地驻足片刻,脸上露出复杂神色。
来香港寻亲这套说辞,九成九是编出来的瞎话,黎绍坤本可以轻松戳破他的谎言,然后招呼房间里的许添和罗伯特将其抓获,可他没有动手。
不仅是因为对方大陆人的身份,更因为黎绍坤心里清楚,一旦动手惊动房间里的人,这个山东男人不反抗还好,只要反抗便会被人当场击毙,住在这里的达官显贵绝不会怜悯一个可能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华人性命。
“余必杰……希望没有救错人。”
黎绍坤喷了口烟雾,掐灭烟头,转身折返回官邸。
……
“照你这么说,这个姓黎的警察确实是个讲义气的兄弟。”
返回秀茂坪屋邨的路上,龙汉文听余必杰将太平山上的经过讲说一遍后,抽了两口自己卷的粗劣旱烟,对黎绍坤作出评价。
陈春生不置可否的笑笑,紧跟着说道:“说不定是怕惹是生非,香港人胆子都小的很。”
“我看不像,必杰说得这个小兄弟人不错,人家明显看出来他在胡扯也没有点破,山上那么多人还怕收拾不了他一个?”
余必胜看了弟弟一眼,又问道,“你说他还给你钱了?”
余必杰掏出有零有整的一把港币:“给了,我还没数是多钱呢。”
余必胜动作熟练地从他手里把钱夺过,不顾余必杰气急败坏的反应,淡然道:“哥帮你数,数完了先帮你存着。”
龙汉文三人对余家兄弟间互相打闹的场面显然见得多了,自顾自往前走着,将你争我抢的两人撇在身后。
“汉文哥,接下来咋办?”陈春生问道。
龙汉文喷吐着烟雾,将还剩一半的旱烟递给旁边的齐国兴,面不改色道:
“该咋办咋办,就算武二哥在山上,东西也无论如何要取回来,自家的国宝落在外国人手里算哪门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