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涯字字挚诚,却叫辜淮雪不敢面对。他已经涌到唇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眼眸也微微垂落了下去不知在看向何处。
段明涯虽说自己悉数知晓,但辜淮雪清楚真正的谋划应该还没有被他触及到。既然他这样说了,还是在等些日子再告诉他吧。
辜淮雪自顾自想着,却听到了低弱的抽噎声,他怔了怔,循声望去就见段明涯站在他身边无声地落泪。
一颗颗晶莹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珠串窸窸窣窣地往下坠,段明涯的眼眶都泛着显眼的红。
哭了?为什么?是因为没有及时给他回应吗?
“好…好,你说的我都记得,不会抛弃你。”
头一遭面对这么个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年站在自己跟前掉珍珠,辜淮雪也难免表现出了失措。
他温吞地回应着,再多安慰的话也编不出来了,抬起的手只能有些生硬地勾拭去顺着脸颊向下淌的泪珠。
听到辜淮雪的回应,段明涯默默收住了泪。在辜淮雪那泛凉的指节触到自己发烫的面颊时,他又深藏起那份因得逞而雀跃的情绪,乖顺地接受辜淮雪的安抚。
他看穿了辜淮雪的慌乱,已经再想着下次又要变本加厉地讨他的安抚与承诺。
饶是辜淮雪,也拿眼泪没办法。
不,更准确的说,辜淮雪的内心远不及他面相上看着那般清冷、不近人情。更值得庆幸的是,似乎只有在段明涯面前他才会展露着一面。
段明涯彼时心情甚佳,见好就收地不再掉泪。他喜怒不形于色,平静地道:“此事也确是明涯有错,明涯愿认错。”
说罢,他便学着起辜淮雪先前的起势,倒是毫不吝啬地消耗自己的灵力去疗愈榻上那被他所伤的少年。
此举倒也不是段明涯有心认错赎罪,只是辜淮雪都说了只要他一个人了,那他有何必跟个无关紧要外人过不去,倒不如早些治好了这人送走免得多事……
消耗自身疗愈他人的术法有一定风险,辜淮雪本不想段明涯冒这个险,可听着他倒是愿意承认错误诚恳补救,辜淮雪便不再担忧安静的站在一旁观守。
段明涯把辜淮雪的起势与咒法都学得有模有样,更可以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这些日子未见,段明涯的修为确实在百炼阁里有所突破。
辜淮雪猜想,凭借段明涯的天赋或许要不了几年他就能追上自己,甚至超越自己。
思索片刻间,段明涯的施法也结束了。当初下手来得狠戾果断,这会儿弥补消耗的也是极大的。
耗力过甚让他觉得疲惫,快站不住脚的时候辜淮雪随即伸手扶住了他。
“量力而行。”辜淮雪低声提醒道。嘴上这么说,却又在隐隐中把自己的灵力灌输给段明涯。
感受到汇入体内的那阵暖流,段明涯当即打断了他,心说辜淮雪才是那个最不知道量力而为的人——明明自己重伤初愈还是最虚弱的时候。
“头有些晕,大人借我靠会儿便好,不用输力。”说着,段明涯便把额角抵上了他的肩头,话音里透着几分倦意。
辜淮雪自不会拒绝,站得定任由段明涯靠着。
这时,榻上的少年也悠悠转醒。他缓缓抬起惺忪的眸子,直到看清了站在床侧的二人当即弹坐了起来。
听见动静,段明涯毫不意外地略一抬眸瞥了眼那少年,不动声色地又往辜淮雪挨近了几分。
这般细微的动作,在少年眼里那挑衅意味自然是十足的。
他觉得大美人一定是被蒙蔽,情绪激动地就要起身状告段明涯的罪行,却被段明涯那闷闷的倦音抢了先。
“那日这位小友在魔宫内行踪诡异,我误以为是图谋不轨的行刺之人便莽撞下了手。而今小友身上的伤我已全部疗愈,若是还需我致歉,小友可以再提要求。”段明涯说得诚恳,理由编造起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他挨在辜淮雪身侧,神情中表现的那种“他就是我的”欠揍气质也是淋漓尽致。若非少年身上的伤都被他疗愈了,照着情势下少年都要吐三升血跟他拼一拼的。
“你、你!”少年急得脸通红,随将那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在沉默不语的大美人。
少年冷静些了,下了床跪在辜淮雪跟前,跟段明涯示范了个什么叫真诚。他一个叩首,“秦羽谢过大人救命之恩,若非大人及时相救,秦羽或许已经丧命百炼阁之中。”
辜淮雪神情淡然,伸手将他扶起,“算不上什么恩情。既然伤势已好,那便早些离开魔宫吧。”
“离开…可是,可是在我被魔尊抓来之时,父母都被杀了,村子也被灭了…”秦羽嗫嚅着,躬着腰身曲着腿几乎又要跪下去。
听着秦羽的话,辜淮雪思绪不禁飘远。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也曾经历过这样一遭。魔族侵扰,全村的人都死于了屠杀之中,却唯独他活了下来。
辜淮雪也忘记了为什么唯有他躲过了那场劫难,毕竟过去了太久。但他依然记得,当年杀戮之象,血流成河,或许他成神有堕魔,这大概是对他的惩罚吧。
“你是从何处来的?”辜淮雪淡淡收敛了思绪,骤然问道。
“…兆都的梵音村。”少年不知他为何忽然要询问此,低声回答道。
听言,辜淮雪的瞳眸蓦然微颤。怎么会…竟然与他当初那历了劫难的村子是同个名字?
是巧合吗?那村子过去这么多年重建了?种种猜想在辜淮雪的心中油然而生,他只觉得心口被一只手紧紧攥着,像一张密网笼罩下来,叫他无处可逃。
“大人…大人!”
是段明涯的唤声让他霎时清醒了过来。他紧皱着眉面色微沉,一时间疲惫得什么也不想过问,便一手捂着心口缓缓往门外走去。
段明涯怒甩了个秦羽一个眼刀,随即连忙跟上辜淮雪的步伐虚扶着他。
那个村子,竟能让辜淮雪失神至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