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黑鸦在不远处的大树上盘旋哀叫，楚石把手里的铲子插进刚松好的土壤里，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摸出一张纸和一个罐子。
罐子里装的是烟草，他倒在纸上，沾着口水捻起来，拿火机点了。
“哎老婆子，你还别说，这城里的洋玩意就是好使，以后都不用带火柴了，挺方便的哈。”楚石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悠悠的吐了出来，很是享受。
旁边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张焕焕刚把吃过的碗筷收拾利索，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来了火：“少抽点吧，都多大岁数了还不对自己好点，那老林怎么走的你我还不清楚吗？”
“嗨呀，抽个烟叫你说的这么可怕，我这就灭了，不抽了不抽了。”楚石赶紧又吸了一口，这才念念不舍的把烟扔地上踩灭了。
“昨儿天气预报不是说不下雨嘛，老婆子，你看这天阴的，啧啧啧。”
张焕焕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想转移话题，却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你也知道天阴，还非得今天来地里鼓捣东西，也不知道你脑子是哪根筋断了。”
黑云大片的压下来，楚石站在那儿杵了半天，他记得今天有件挺重要的事情来着，这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了，人老咯，记个东西都记不住。
幸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都记本上，楚石从腰间挂着的破皮包里掏出一个泛黄的小本子，随手翻了翻。
“老婆子，今天是几号的？”
“农历八月九嘛，怎么日子都不记得了？”
“啊呀，你个死老头子，”张焕焕急起来了，气凶凶地剁了剁脚，“今儿个小孙女来哇，还种个什么地！”
“嗯……我看看，”楚石翻到农历八月九的那页，拍了拍脑瓜，恍然大悟状，“呀，小孙女今天到的哇！”
两个老人手忙脚乱的收拾好东西，倒腾着年迈的步子往家里赶。
天色骤暗，大树上盘旋的黑鸦越来越多，空气闷热的好像变成了固体，待两人离开后，原本哀叫不止的黑鸦突然静了下来，就好像刚才是在演奏，现在听众离席，它们也该好好的放松一下休息了。
……
“彷彷，一路回来累不累呀？”张焕焕搬出一碟碟热气腾腾的菜，满脸笑容，“知道你喜欢吃肉，奶奶给你做了好多呢。”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姜俞睁开了眼。
这是一间不到三十平的小房间，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记事用的小纸条，他有些蒙，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的张开了：
“奶奶，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声音嫩稚轻细，语气里充满了委屈。
我？
姜俞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声音。
张焕焕伸出粗糙的手，轻轻地在“姜俞”头上抚摸了一下，声音慈祥：“不会的，我们彷彷这么好，爸爸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
姜俞又听见自己说：“可是，我好久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
一旁坐在炕上抽烟的楚石舔了舔嘴巴，这丫头还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理解离婚这个概念。
两个月前，楚近打电话回来，和二老坦白了离婚的事情，两个人都不想把孩子留在身边，就商量着把孩子送回老家。
楚石破口大骂：“那么好的儿媳妇说离就离了，怎么不和我们提前打个招呼！”
楚近语气无奈：“我之前就跟您说过了啊，我俩不合适，迟早要离。”
“你们不考虑彷彷的感受吗，她还是个孩子！”
“彷彷也不小了，让她慢慢适应吧，我们当父母的没能给她个家，是我们的不对。”
楚石没心情继续和他聊下去，直接挂了电话。
【叮咚，考生姜俞请听题，在此任务中，你不需要做出任何反应，安安静静的看一场电影吧！】
【叮咚，由于任务特殊性，考生姜俞将锁定楚彷的视角，勇敢的少年哟，庆祝吧！这次你只是个旁观者！】
系统的提示姗姗来迟。
姜俞可算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眼前的楚石看模样大概就是保安亭里的大爷，而自己现在的视角，是由楚彷提供的。
保安亭里的大爷是楚彷的爷爷，这么说的话，那张纸条也不是偶然出现在桌上的了，恐怕，他是想借着招魂把楚彷复活吧？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教学楼里那个阴魂不散的鬼魂大概就是楚彷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楚石的招魂并没有失败。
姜俞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腐烂的脸，怪不得只有一只眼珠，估计是掉下楼的时候头朝地了吧。
晚上两个老人都睡着了，楚彷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呜咽。
听之前两人的对话，姜俞猜测楚彷的父母应该离婚了。
楚彷哭了半晌，然后从被窝里偷偷爬出来，穿好了衣服就往外走，外面下着雨，她头也不回的冲出去了。
屋里睡着的张焕焕隐约听到开门声，从睡梦中惊醒，以为是家里进贼了，刚要喊醒楚石，就见楚彷的被窝空空如也。
“彷彷？”她轻声喊了一下。
没人回应，她上去摸了摸，没人，是空的。
张焕焕焦急的穿上衣服，熟睡的楚石被她吵醒，翻了个身嘟囔着：“老婆子快睡吧，别折腾了，有啥事明天再说。”
“彷彷不见了！”张焕焕穿上鞋，拿了把伞就出去了，“你也别睡了，赶紧起来找人！”
楚石一下子从炕上跳了起来，睡意全无。
楚彷从小就跟着楚近在城里生活，在别人家父母还在送孩子上学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自己坐公交车了。她记得很清楚，从家里出来后先走两条街，可以看到一个公交车站，坐32路公交，中途再转两次车，就能到学校了。她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座位也在最后几排，平常就是那种毫不起眼的小透明。
楚彷觉得好委屈，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领着去游乐场，去动物园，他的父母每天一回家就要吵架，摔东西。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大雨倾盆，楚彷浑身上下被淋了个透，她伤心的一个人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全世界好像都离她而去。
不知怎的，姜俞竟能感受到她内心所想，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才会有如此的想法？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焕焕撑着伞出现在雨幕中。
“彷彷！”张焕焕喊。
楚彷听到声音后转过头，看见张焕焕一脸的担心，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回过头冲着前方就跑。
她想回去找爸爸妈妈，她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不要她了。
张焕焕喘着粗气，实在是年龄太大了跑不动，她眼见着楚彷的身影消失在雨中，心脏处开始刺痛。
她咬了咬牙，拖着疲惫的身体追了上去。
村子口有一道桥，桥下的水流急湍，楚彷跑到桥上，放声哭了起来。
她哭了好久，雨突然停了，她抬头一看，原来不是雨停了，张焕焕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为她打着伞。
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滑落下去，张焕焕露出一副慈祥的笑：“彷彷，我们回去好不好，奶奶跑不动啦。”
楚彷哭的更凶了，她一边哭一边说：“奶奶，我想找爸爸妈妈，他们，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啊。”
张焕焕强忍着心脏那传来的疼痛，弯下身子给她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擦掉，轻轻地说：“爷爷奶奶要你，不哭了好不好，爷爷奶奶在呢。”
刚说完，张焕焕突然觉得心口一紧，不知怎的，她整个人瞬间失去了重感，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大雨里，张焕焕睡着了。
轻轻地，轻轻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