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广生第三次见到黎绍坤，不久前，面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在跟那几个打劫金铺的亡命徒搏命时，状若癫狂的样子还清晰照印在他脑海里，如今再度相见，即便对方脸上带笑，可吴广生还是感觉到一丝寒意，之前色厉内荏的姿态瞬间瓦解。
“黎sir，你们究竟有什么事找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黎绍坤笑容可掬的替吴广生整理了下衣领，嘴里说道：“吴老板，我记得你之前敲我竹杠的时候不是这么胆小的。不用紧张，阿sir找你只是了解点情况。”
“那你现在是公报私仇喽？最多我把那四百块退给你。”
“今天真是奇怪，个个都说要退钱给我，刚才有个的士佬也是这么说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杨曼妮也已经趿拉着那双大码的硬底皮鞋靠近。
“四百块就不用你退了，介绍下，这位是宝来金铺的代理律师，她今天找我报案，说是清点被劫珠宝时，发现不见了价值三百万的货，你把这三百万还给他们就好。”
“什么三百万啊！黎sir你不要冤枉好人。”吴广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情绪激动地说道。
“喂，你想清楚点再开口，知情不报、收受赃物，这两宗罪加起来很严重的。”黎绍坤说完，转头看向杨曼妮，“杨律师，我说的没错吧？”
杨曼妮的目光在吴广生脸上转圜几圈，她身为律师，在名利场上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眼光自然是有的，一眼就看出吴广生激动的情绪下，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慌乱，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当即附和着点头。
“的确是这样，三百万不是小数目，根据香港法律，起码判十年监禁。”
“哇！十年这么久？阴功啊，人生有几个十年，你说是不是，吴老板？”黎绍坤语气故作夸张的说道。
吴广生用了咽了口唾沫，脸皮抽搐几下，干脆假装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始终一言不发。
杨曼妮推了下金丝眼镜，忍不住开口劝说道：“这位先生，我这次代表宝来金铺的老板过来，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要你愿意合作，帮忙找回那批珠宝，我们老板一定会有答谢。”
吴广生害怕的人是黎绍坤，对杨曼妮一介女流却丝毫不放在眼里，瞥了她一眼，从鼻孔中发出不屑的嗤笑，声音也硬气了起来：“哦！打劫你们金铺的劫匪在我的浴场开枪乱射的时候不见你们过来，现在丢了东西就来栽我赃？一口一个老板，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衣着光鲜，你跟你老板一定有一腿啦！”
“喂！你讲嘢小心点，有没有栽你赃你心里有数，不要这么拽啊！”杨曼妮还没开口说话，倒是一旁的郑宝率先忍不住，挺身而出呵斥道。
“咩啊！拽犯法呀？香港哪条法律规定不能拽的？”吴广生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瞪着眼睛回怼一句。
“拽当然不犯法，不过最好阿sir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黎绍坤目光直视着他，直接挑明说道，“我来之前联系过海关总署，你们一家三口前几天买了今晚飞新加坡的机票，做咩？着草（跑路）呀？”
如果仅凭主观猜测，黎绍坤当然不可能跑来质问他，事实上在酒楼包厢得知消息时，他就将怀疑目标放在了这个实心财黑的浴场老板身上，倒不是被敲了竹杠后的刻板偏见，而是事情就发生在金色海浴浴场，吴广生作为浴场老板的嫌疑自然最大。
因此基于这一点，他在酒楼时就第一时间联系了海关总署，并请对方调查吴广生一家人的动向，果然查到对方订了三张机票，倘若再晚到几个小时，这家人说不定已经离开了香港。
“黎sir，订机票也不犯法吧？我跟我老婆去度假得不得？”吴广生神色一慌，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做出一副被冤枉的委屈模样：“这是我家里的锁匙，全部都在这里了，你们不相信我可以进去搜查，看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郑宝全见状想要上前去取钥匙，黎绍坤伸手拦了他一下，对方能这么干脆的交钥匙出来，能搜查出东西来才见鬼了。
他深吸了口气，再度露出笑容，确认道：“吴老板，帮帮手啦。你把东西交出来让大家交差，之前浴场有什么损失，我让宝来金铺照实赔偿，再封个大利是给你。”
“我也想配合啊黎sir，但是我真的没做过嘛，你们警察办案要讲证据，不能冤枉好人呀。”
“你讲的对，要有证据。”黎绍坤认同般点点头，又问了一遍：“是不是真的没得聊？”
吴广生唉声叹气，又打算开始诉苦：“怎么聊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得了得了，不用再说下去。”黎绍坤打断他喊冤的声音，侧头看向一旁的郑宝全，“全叔，麻烦你带杨律师回差馆落一份口供，对了，顺便问问寡妇青她们，有没有合适的鞋给她找一双。”
郑宝全的目光定在他脸上，过了几秒似乎意识到什么，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放心，交给我了，不打扰你找证据。杨律师是吧？你跟我走。”
见杨曼妮有些不解，黎绍坤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她这才跟着郑宝全坐上那辆绿色的出租车，车子一骑绝尘，往警署方向驶去。
吴广生看着还站在面前的黎绍坤，他隐约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试探着问道：“黎sir，我是不是也能走了？”
黎绍坤盯着他看了片刻，语气冷硬说出两个字：“脱鞋。”
“啊？”吴广生一愣，但黎绍坤只冷冷的看着他，显然没有再说第二遍的迹象，他只得唯唯诺诺脱掉鞋子，赤脚踩在泥地上。
黎绍坤俯身蹬上他那双白色运动鞋，尺码还算合适，他也懒得去系鞋带，干脆将鞋带塞进鞋帮里。
吴广生一脸茫然看着重新站起身来的黎绍坤，又问道：“黎sir……”
啪！
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耳光，吴广生猝不及防，被黎绍坤一巴掌扇了个趔趄，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讲，你把珠宝藏在了什么地方？”黎绍坤轻描淡写的甩甩手，目光直视着他。
“我没有……”
啪！
吴广生话音未落，又一巴掌重重落在他脸上，始作俑者就站在他面前，连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藏在什么地方？”
连续挨了两巴掌，吴广生半边脸迅速肿了起来，他也终于反应过来，怪不得对方要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一想到黎绍坤对付劫匪时狠戾的模样，吴广生顿觉一股寒意直冲头皮。
他嘴唇嗫嚅几下，突然转身就跑，同时嘴里大声喊道：“警察打人啦！快来人啊，警察打人啦！”
悲愤的声音回荡在乡间小路，吴广生一边喊着一边往前跑，但赤着脚的他没跑几步，脚底便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步伐不自觉慢了下来。
踩着运动鞋的黎绍坤只紧走了几步便轻松追上了他，随后抬脚踹在他的后腰，吴广生哎呀惨叫一声，砰得摔在地上，额头磕在粗粝的泥土上被磨出条血痕。
“救命呀，警察打人……”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黎绍坤居高临下，猛地一脚踩在他后背，惨恻的控诉戛然而止。
“什么地方？”黎绍坤足尖发力，运动鞋底在他后背碾动。
吴广生努力抬起脸来，声音像是从肺里挤压出来：“我真的不知……”
咚！
黎绍坤松开脚，就在吴广生以为躲过一劫时，黎绍坤突然抬腿狠狠地踢在他腰间肋骨上，不等他惨叫结束，朝着同一个位置又是重重一脚。
咚！咚！咚！
接连的踢击令吴广生疼得原地打滚，鼻涕混着眼泪流出，和地上的泥土混作一团。
他想放两句狠话，可说出的话根本连不成句子，就被自己的惨叫声打断。
“别打，别打。”
在捱了不知十几下以后，吴广生终于承受不住，他手足并用往前爬着躲避攻击，嘴里哭喊着，“我讲了，黎sir，我讲了。”
在三百万和自己这条老命面前，他果断选择了后者。
黎绍坤踢到一般的腿悬在半空，然后落在地上，他轻轻吐了口气，看着还在继续往前爬的吴广生，迈步走到他正前方，慢慢蹲下身子。
吴广生抬起头来，自下而上和他对视，嗓子里发出低低哽咽声，沾着尘泥的脸上挂着惊魂未定的表情。
“没事吧，吴老板。”
蹲在地上的黎绍坤笑容和煦，与之前冷硬模样判若两人，他冲吴广生伸出手，语气真诚地说道，“你看你，怎么不小心摔成这样？来，我扶你起身。”
吴广生脸皮抽搐几下，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忙不迭说道：“是啊是啊，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我自己起身就好。”
“good！带路吧。”
黎绍坤满意的点点头，等吴广生神色痛苦扶着腰爬起身后，伸出手臂冲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吴广生语气虚弱，回头看了眼自家浴场：“黎sir，我可不可以回去换双鞋？”
“可以，不过要先找到珠宝。”黎绍坤拍了拍吴广生的脸颊，笑眯眯说道，“我腿脚不好，你穿上鞋我怕你跑路。”
吴广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对上黎绍坤笑面虎一样的眼神，又悻悻把嘴闭上，扶着腰一瘸一拐往道路对面的洼地走去。
黎绍坤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心里盘算则着三百万的珠宝到底有多重，走在前面带路的这个伤员还有没有力气将之搬回警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