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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差佬难当

沙幼鱼清的下白泥向来是观赏元朗落日的一处景致,云霞将天际烧成通红一片,与水面交相辉映宛如天空之镜,在蚝田驻足觅食的海鸟偶尔传来两声啼鸣,愈发显得空旷静谧。

本该趁着如此美景返回流浮山警署,再煲上一锅鱼汤静候风球登陆黎绍坤和郑宝全,此时却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闲情逸致。

潮湿闷热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以至于眼前这片幽深茂盛的芦苇荡里格外安静,安静到能听见不远处断断续续的粗重喘息,配合刚才电台播报的紧急新闻,黎绍坤不自觉伸手摸向腰间的枪套。

有别于港九区教条式的警例和制度,元朗乡下警署规矩相对便没有那么多,尤其像流浮山这种所有警员加起来不超过十个的地方,大家互相知根知底在制度上也就愈发宽松,比如警员上下班不必打卡报道,警署没有上级只有伙计,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在枪房领枪以后不用按时交还。

只是黎绍坤过去一直待在西九龙警署,即便被调到流浮山两年,一些习惯还是未曾改变,按时下班把枪锁进枪房抽屉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这一摸之下,腰间自然空空如也。

“全叔。”

黎绍坤眼睛盯着前方那片晃晃悠悠的芦苇荡,估算着对方和自己越来越近的距离,头也不回轻声询问身后的郑宝全,“你今日有冇交枪?”

身后一片寂静,久久没有传来回应。

黎绍坤小心翼翼退了两步,侧头向后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气得他差点破口大骂。

那位往日里时常自诩击毙过多少悍匪、扫平过多少社团堂口的警队前辈,这会儿正趴在地上撅起屁股,姿势不雅的一点点向后挪动,才短短一分钟不到就已经溜出快十米的距离。

“我挑!”

强忍着冲上去踹对方一脚的冲动,黎绍坤的目光迅速在郑宝全后腰环视一圈,赫然发现他屁股上挂着那把军装警标配的点三八口径左轮手枪。

如果对面真的是新闻里那几个手持重火力武器的劫匪,即便流浮山警署那群老弱病残全副武装恐怕也不是对手,但只要手里有枪,终归比没枪多一份胜算。

不远处那片芦苇晃动的幅度正迅速接近,黎绍坤顾不上许多,俯下身躯迈步朝郑宝全追去。

扑棱棱——

本想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的黎绍坤一脚踩下,竟意外惊动了栖息在芦苇荡中几只海鸟,海鸟从他身旁冲天而起,仅有几步之遥的郑宝全猛地扭回头来,惊恐瞪大双眼。

芦苇荡里一下子变得格外静谧,连藏身其中的粗重喘息声似乎都弱了几分。

黎绍坤不去理会已经不知所措的郑宝全,一把拽下他腰间的左轮,动作娴熟的拉动枪栓摆出射击姿势,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方才发出异动的芦苇荡。

“差人!咪郁!”

随着黎绍坤一声断喝,不远处那片来回晃动的芦苇突然停了下来,不再继续靠近。

郑宝全侧过脸去,五官几乎挤成一团,心里不住骂着黎绍坤实在太蠢,刚才要是跟自己一块开溜哪有这么多事,现在暴露位置恐怕下一秒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梭子子弹。

黎绍坤死死盯着前方一望无际的芦苇,轻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毕竟是当年在警校拿过银鸡头的学警,现在内心虽然紧张,持枪的双手却没有丝毫颤抖。

那片异动的芦苇荡平静了几秒,黎绍坤握枪的手紧了紧,刚要再次开口喊话,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咆哮,前方芦苇突然被迅速排开,似乎猛兽出笼般疯狂逼近!

黎绍坤吐出那口一直含在胸腹里的浊气,不假思索扣动扳机!

嘭!嘭!嘭!嘭!

火药的烟雾弥漫四逸,一如枪声在空旷的环境下沉闷扩散。

接连四发子弹打出,黎绍坤就地翻滚,大片的芦苇被压平在身下。

“昂!”

一声凄厉惨叫响起,黎绍坤一愣,扣动扳机的手指下意识停了下来。

可下一秒,一个黑影便猛地从芦苇荡中一跃而出,狠狠扑向半蹲在地的黎绍坤,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撞翻在地,紧接着就看到对方上下两排粗糙畸形的牙齿朝自己脸上啃来。

黎绍坤忍住胸腹间一阵火辣辣的窒息感,单手屈臂抵住那黑影的下巴,持枪的右手上扬,枪口贴上对方的皮肉。

嘭!嘭!

在郑宝全惊诧错愕的目光中,黎绍坤扣动扳机,将仅剩的两发子弹重重轰进对方的脑袋。

……

一辆农用小型拖拉机发动机突突作响,配合烟囱不断冒出的黑烟,在元朗乡下小路上一骑绝尘。

黎绍坤四仰八叉躺在翻斗车厢里,脸上身上糊满鲜红的血渍,仿佛刚从血水里打捞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除了从黎绍坤身上散发出的那一部分,最大的始作俑者便是车厢里那头约莫两百多斤的花皮母猪。

“全叔。”

黎绍坤盯着天上的云霞,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啊?咩事啊阿坤。”

原本低头假装摆弄收音机的郑宝全手一抖,露出讨好的笑容,有几分心虚的望向黎绍坤。

黎绍坤皱着眉头像是自言自语:“你记不记得上次四婆来报案,说她家里不见了一头花猪?”

郑宝全回忆一下,看了眼就躺在黎绍坤身旁那头死透了的花皮母猪,恍然大悟:“是喔!我就说无端端怎么会有猪猡闯出来,原来是四婆家那头阿花……大镬!上次阿友不小心轧死四婆一只鸭仔,被她拿菜刀追了足足两日,如果今次她知道养了好几年的阿花被你打死,岂不要放火烧掉差馆?”

瞥了眼郑宝全腰间枪套,黎绍坤有气无力说道:“全叔,打死阿花的呈堂证供现在还在你腰里挂着,你不要颠倒黑白好不好?”

郑宝全顺着黎绍坤的目光狐疑看向自己腰间配枪,紧接着脸色一变,屈膝半蹲向他走近,面带惊慌:“喂不是吧!想砌阿叔生猪肉?不好玩啦!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够四婆折腾!”

看着郑宝全近在咫尺的脸孔,黎绍坤忽然露齿一笑。

郑宝全下意识察觉到不对劲,刚想再次远离黎绍坤,后者却动作更快,一把揪住他的脖领,随后猛地起身,哪还有之前有气无力的样子。

在郑宝全大呼小叫声中,黎绍坤将他狠狠贯倒在地,像对待犯人般反剪住他双手。

“你老味仲是不是人来的,刚才那种环境居然撇下我开溜?顶你个肺,冇义气!”

黎绍坤一边喝骂郑宝全不讲义气,一边手段残忍将他的身体与车厢里满地流淌的猪血一下下摩擦着,直到这位五十多岁的阿叔浑身和自己一样沾满了血污方才罢手。

“搞定!现在人证、物证和现场痕迹都显示是全叔你英勇击毙了一头发狂的猪猡,我会跟上头申请奖状给你,四婆那边辛苦你了。”

黎绍坤拍了拍手,居高临下看着正狼狈爬起身的郑宝全。

郑宝全前胸后背满是粘稠的猪血,他尝试清理却越抹越脏,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血浆里,对黎绍坤怒目而视。

“我冇义气?我只不过是想悄悄返差馆搬马(搬救兵)啫!万一刚才冲出来是新闻里那班悍匪,我们两个现在不是上拖车,是上白车!”

“估不到全叔你这么顾全大局,是我误会你了。”黎绍坤乜斜着眼,冷笑:“不过现在不用你上白车,只要你去四婆家,讲清楚你怎样持械行凶,残害她养了几年的阿花就好。”

郑宝全脸上怒色转瞬消失,眼神可怜又无助。

“阿坤,全叔五十几了……”

“嗱!全叔你不用扮惨,如果你不照做,我就将你上次偷看寡妇青冲凉,上上次你……”

黎绍坤话说一半,郑宝全猛地窜起身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神惊恐看向开车的司机。

拖拉机司机是个青年男人,像是没听到身后车厢里的对话,仍目不斜视。

“放心啦,阿根耳朵有问题,他听不到我们说话的。”

黎绍坤挣开郑宝全的手,嫌弃的吐了几口唾沫,语气中带着威胁,“不过你自己就要想清楚了,要不要我把你之前做的衰事曝晒出来。”

郑宝全恶狠狠瞪着黎绍坤,后者眼神毫不退缩与之对视,这样僵持了半分钟以后,郑宝全终于败下阵来。

“僆仔,你好嘢!”

“这就对了嘛!”黎绍坤得意一笑,低头看了眼身上血污,冲开车的青年司机喊道,“阿根,我记得前面路口有间浴场,在那里放我落车,我先去冲个凉。”

青年司机阿根回过头来,露出一口白牙:“知道了,黎sir。”

“伯母最近身体怎么样?有需要帮手只管出声。”

“黎sir有心了,上次我阿妈生病,都是你帮忙联系城里医院。她现在已经冇事了,一直念叨着请你去家里饮汤……”

郑宝全自顾自坐在地上,从怀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点上支烟。

“你老味!无端端出来钓什么鱼,现在撞到这种衰事,真是阴功!”

他嘴里嘟囔着,突然像是察觉到不对劲,拿烟的手一抖,猛地扭头看向被黎绍坤称作耳朵不灵光的阿根,两人此时分明正聊得热火朝天,郑宝全刚刚平静下来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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