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哥,上午什么情况?这么简单就放马栏超走?”
夜晚九点,油麻地一家酒吧里,黎绍坤、姜炜伦和邝志诚坐在吧台前,三人面前各自摆着杯啤酒。
姜炜伦用牙咬着玻璃杯口,不用手扶杯子,仰头就把半杯酒灌进喉咙里,一滴都没洒出来,他喝完酒接过邝志诚的话头:“是呀坤哥,我以为你起码要扣他二十四小时,要不要这么善良啊?”
“我一向都是这么善良的嘛。”
黎绍坤笑着打个哈哈,没有正面回答两人的问题,马栏超是自己线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坤哥说他善良,你信不信?”
“信!我偶像说什么我都信。怎么你不信咩?小心坤哥拿枪射你。”
“腰里那支还是下面那支呀?”
上午三人一同共事,关系已然拉进几分,姜炜伦这个自来熟不用多说,连有些古板的邝志诚也跟他一起开起黎绍坤这个上司的玩笑。
黎绍坤没有理会两人耍宝般的调侃,酒吧里霓虹灯流光溢彩,晃得人眼花缭乱,他的目光扫过舞池里一对对跟着音乐节奏扭动着身体的红男绿女,脸上却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
“坤哥,什么事这么好笑?”
姜炜伦注意到他脸色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舞池里的人群,似有所悟,语气暧昧的说道,“是不是有靓女看对眼?讲给我听,我帮你去要联系方式。”
“舞台现在放的歌叫什么名字?”黎绍坤笑意仍未褪去,开口问道。
“JustBlue喽,这首歌最近两年很时兴的。”姜炜伦竖起耳朵听了段舞池伴奏旋律,老老实实回答道。
“噢!”黎绍坤受教般点点头,但看向舞池人群时,脸上的迷之微笑愈发浓郁。
姜炜伦当然不知道这首节奏欢快的曲子对黎绍坤来说意味着什么,满脸纠结的盯着他看了一会,转身走到吧台另一边的邝志诚身边。
“以后出来饮酒不能带坤哥了。”
“点解?”邝志诚好奇问道。
“才饮咗一杯科罗娜而已,就跟只醉猫一样只会傻笑,再这样下去会影响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姜炜伦一脸认真的说道。
黎绍坤倒不是没听到隔壁桌两人的窃窃私语,不过也懒得去质辩什么,听着后世被用在动物世界里的经典bgm,配合舞池里扭动的人群,一个熟悉的旁白声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循环: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
这种独属于自己的快乐,其他人怎么体验的到?所以黎绍坤并未跳到姜炜伦和邝志诚身旁大呼小叫你们诽谤我呀!相反油然而生出一种子非我,安知我之乐的优越感。
事实上,今晚如果不是姜炜伦盛情邀请,现在他应该躺在自己房间收看《今夜不设防》或者《欢乐今宵》等电视节目,毕竟重生之后,即便此时香港号称亚洲四小龙之一,经济腾飞,但在黎绍坤看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消磨时间的娱乐手段,电脑才刚刚发展到可以玩魂斗罗的水准,至于手机就单纯是打电话的工具,连短信都还发不了。
JustBlue的旋律很快过去,随着舞台切换了一首劲爆的荷东舞曲,黎绍坤短暂的快乐也消弭无形,他起身离开吧台。
“坤哥,去哪里?用不用我陪你?”邝志诚似乎真的信了姜炜伦说的话,担心黎绍坤醉倒,也跟着站起身关切问道。
“去厕所放二两水。”黎绍坤回头白了两人一眼,“你两个要是觉得我饮醉酒,可以过来帮手扶枪。”
“还是不用了,你早去早回。”
姜炜伦和邝志诚闻言顿时面露嫌弃神色,四只手乱摇,黎绍坤挥手骂了句挑,继续往厕所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我去活动下身体,顺便看看有冇靓女,一起?”
黎绍坤离开后,姜炜伦也坐不住了,扯掉身上外套扔给酒保保管,露出里面一件张扬的印花衬衫。
邝志诚也觉得有些无聊,索性起身跟着他一同往舞池方向走去。
这家酒吧的布局由外到内,分别是进门的吧台,中间几张卡座和最里面的舞池,姜炜伦和邝志诚两人离开吧台穿过一张张卡座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萍,我今天特意请假出来陪你,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姜炜伦和邝志诚听到这个声音,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对视一眼,朝着声音发出的位置看去。
“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这个人一向小气,往日也不跟你计较,但是今天我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就送瓶香水给我?而且产地仲是香港,呵,你不如送我瓶余伯年驱蚊水实用点啦!”
靠墙角角落里一张六人卡座旁边,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人正对着身边女友苦苦哀求,被他叫做阿萍的女人却拿着一瓶平价香水对他大肆讥讽,青年涨红了脸,向桌上其他三个女人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则纷纷用看戏的眼光戏谑盯着他,一副等着看他出糗的模样。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想要一条celine的钻石手链?”阿萍一脸嫌弃将香水扔在桌上,发出质问。
青年似乎怕那瓶香水被摔坏,有些心疼的用手扶稳,这才抬头笑容卑微道:“你讲那条手链我去先施的专柜看过,要三万多块,你也知道我现在存钱准备买楼,以后还要跟你结婚,手头真的不是那么宽裕……”
同桌几人听到这几句话,脸上露出取笑之色,一个穿着暴露化着浓妆的女人更是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阿萍,你看邦哥多体贴,还想着攒钱跟你结婚,这种好男人不多见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过邦哥,将来婚礼上给阿萍准备的什么首饰呀、钻戒呀,应该不会再是这种本港货了吧?”
被叫做邦哥的青年敷衍的强笑两声,没有开口,阿萍听了女人这番话,本就觉得丢了面子,见邦哥还捧着那瓶平价香水,更是无名火起,愤怒伸手将香水夺过来,照着地上狠狠砸落。
啪!
香水汁液混着玻璃碎片四下飞溅,在空气中挥发出浓郁的气味,连酒吧里的酒精味道都被遮盖下去。
“崔定邦,人家做差人,你也做差人,点解你这么衰嘅?又说自己要升职,运气不好被人截胡,我看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阿萍的声音又尖又利,引得隔壁几桌客人都往这边看来,可她却仍觉得不解气,连珠炮般继续说道,“我算看出来了,总之你这种人注定一辈子没出息。存钱买楼?就凭你每个月那点薪水,存二十年都未必付的清首付,是不是打算去新界修自住宅呀?房又冇,车又冇,钱又冇,当初跟你拍拖的时候我阿妈就说你配不上我,我还帮你说话跟她吵架,早知道你烂泥扶不上壁,我一早就应该跟你分手!好彩现在还不算迟,你以后不用来找我了!”
崔定邦被阿萍骂的狗血淋头,他脸色变了几变,可还是挤出笑容,语气讨好道:“阿萍,别说气话了。这次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你给我几日时间,等我下个月出粮一定帮你把那条钻石手链买到手,好不好?”
眼看事情闹到这种程度,同桌之前一直在看戏的几个女人也摆出一副和事佬态度,纷纷站出来开口,可她们说的话却处处透着拱火的味道。
“算啦,阿萍。今天是你生日,何必发这么大火呢?”
“是啊,邦哥也是一片好心,他今天还特意请假出来陪你,不像我那个死鬼男朋友,天天飞到国外做生意,经常连面都见不到。”
“阿萍,一条钻石手链而已,我老公前段时间去台湾出差,带回来两条给我,有一条我觉得不够亮一直没戴,你中意的话上我家里拿吧。”
果然,这看似安慰实则挑拨的几句话,愈发激怒了阿萍,她脸色难看的瞪着崔定邦,冷冷地说道:“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走不走?”
“阿萍,你冷静点……”
崔定邦口吻依旧低声下气,还想劝说女友,但阿萍根本不想听他把话说完。
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阿萍抓起座位上的挎包,气冲冲说道:“你不走是吧?我走!”
她说完这句话,迈步便要往酒吧外走去,崔定邦急忙拦在她身前,任由阿萍推搡自己也没有让步,嘴里仍不断道歉。
同桌看热闹的三个女人互相对视,眼中都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最后还是最先开口那个穿着暴露化着浓妆的女人轻轻咳嗽一声,慢悠悠站起来,来到拉扯的崔定邦和阿萍面前,做出一副劝架的模样。
“阿萍,算啦!你就算生邦哥的气,也不能把我们姐妹晾在这里吧?就当给红姐我个面子,快坐回去吧。”
自称红姐的女人郑莉红劝说完阿萍,又看向崔定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道,“邦哥,你说你也是,上次我让我老公帮你找的那份工作不知道多好,拿钱又多,每个礼拜有两日假期,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要我说你干脆辞职算啦,好男不当差嘛,做差佬冇前途嘅。而且你又不坐办公室,动不动要跟外面的古惑仔搏命,将来跟阿萍结婚,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你让她怎么办?”
崔定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努力冲红姐挤出笑容,正想着怎么措辞回答。
可还没等他开口,一个带着几分怒气的熟悉声音突然从旁传来。
“郑莉红,你把口食过屎啊这么臭?够胆就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保证明天你老公不用继续在利鑫做事,我话的!”
崔定邦、郑莉红几人循声望去,就看见姜炜伦面含愠色,他推开身边想拉住他的邝志诚,迈步走到卡座前,紧盯着刚才还意气风发说要帮崔定邦找工作的郑莉红。
借着酒吧闪烁的昏暗霓虹灯光,郑莉红的目光在姜炜伦脸上停顿了十几秒,终于辨认清楚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青年相貌,紧接着她原本得意的气焰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灭,脸上布满惊讶和惶恐之色。
“伦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