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绍坤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路过联排的卡座时，正好看到姜炜伦和邝志诚站在一桌客人面前，两人脸上神色都不太好看，尤其姜炜伦，两条眉毛微微倒竖，与不久前搞怪的形象大相径庭。
“发生什么事？”
酒吧灯光昏暗，黎绍坤虽然看过崔定邦的档案，可也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来，还以为自己两个伙计跟对方发生了摩擦，他的目光在两拨人身上游走几圈，出言询问。
姜炜伦显然还在生气，只瞪着神色不自然的郑莉红，没有开口说话。
“黎sir，我来介绍下，这位也是我们B组的伙计，邦哥。”
邝志诚摸着鼻子，脸上表情尴尬，崔定邦今天请假陪女友，他和姜炜伦打掩护骗黎绍坤说是因为对方生病才没有来报到，不曾想偏偏这么巧就在酒吧撞上。
他向黎绍坤介绍完，又转头对崔定邦说道：“邦哥，我们组新来的阿头，黎sir。”
黎绍坤一愣，仔细辨认这才将崔定邦的面容和他档案上的照片对上号，而崔定邦在得知面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新来的队长后，脸上也露出错愕和尴尬的神色，接着主动向黎绍坤伸出手。
“黎sir，叫我阿邦就好。”
黎绍坤也伸手跟他握了一下，崔定邦不等他开口，立刻主动解释道：“不好意思啊黎sir，女朋友今天生日，我骗阿伦和阿诚说自己生病，所以没有跟你报到。”
“不紧要，大家自己伙计，以后这种事直接跟我开口讲就可以了。”
黎绍坤笑了一下，他当然看得出来崔定邦是在维护帮他圆谎的姜炜伦和邝志诚，只是这种事大家心照就好，实在没必要揭穿。何况论职级，崔定邦和他一样同属见习督察，自己沾了点运气插队升做B组队长，心底就对崔定邦多少抱有几分歉意。
“讲啊！你把口不是很会讲吗？人家两个人谈恋爱管你叉事，从头到尾就听见你在这里呀吱呀咗，有个在利鑫做经理的老公好高贵咩？扑你个臭街！当初是边个爬到我三叔床上，求他在公司照顾下你老公，嗯？是了，我听说还是你老公让你这么做的，本来仲有点同情你，现在看起来你们两公婆果然是一路货色！”
就在黎绍坤和崔定邦交流时，另一边的姜炜伦也对刚才讥讽崔定邦的女人展开连珠炮般的语言输出，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量令众人都为之侧目，再看方才还趾高气扬的郑莉红时，眼神里都透出一股难以言明的古怪。
郑莉红在众人的注视下，整张脸涨得通红，穿着低胸装露出大半的胸脯上下起伏，但最终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咬着嘴唇，低垂眼眉。
她想息事宁人，姜炜伦发完火之后也懒得继续计较，至于黎绍坤等人更是事不关己，可偏偏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僆仔，说话要有证据，你再乱开口侮辱红姐，小心我们告你诽谤！”
此前跟在郑莉红身边煽风点火的另外两个女人，见形势有变，调转矛头对准姜炜伦，她们从郑莉红难堪的脸色里何尝看不出姜炜伦所说八九不离十，但这位红姐在她们当中一向以大姐头自居，现在眼见她吃瘪，心中暗爽的同时哪有不踩一脚的道理。
可惜这个年代没有塑料姐妹花这个时兴词，否则郑莉红一定深以为然。
“郑莉红，你朋友说要告我诽谤，要不要我把公司的律师团借给你？”
姜炜伦到底年轻气盛，被人一激，刚才平息的火气顿时又冒了起来，也不去看开口的两个女人，而是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郑莉红。
郑莉红被他盯得发毛，心中恼恨出言挑拨的两个朋友，同时也暗骂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正撞在这位少东家的枪口上。
她从自家男人口中听说过，面前这个年轻人是利鑫商行唯一的男丁，千倾地一颗苗，将来一定会全盘接管商行的生意，所以在仅有的几面之缘里，郑莉红竭力巴结，恨不得献身给姜炜伦，不过姜炜伦对他这种中年少妇却没什么兴趣，两人勉强算是点头之交。
“伦少，我不知道邦哥是你朋友，刚才多喝了几杯说错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郑莉红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一早知道姜炜伦在警署当差，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与崔定邦扯上干系，明白了症结所在，也顾得上面子，抓起桌上一瓶洋酒，转头对崔定邦说道，“邦哥，我给你赔罪。”
她说完这句，仰头就将整瓶洋酒往嘴里灌去，喉咙上下耸动，些许残存酒液从嘴角溢出，顺着脖子流淌到前胸，顷刻间那瓶洋酒就已经见底。
饶是正在气头上的姜炜伦，见到这彪悍的一幕，也忍不住用力咽了口唾沫。
“哎呀！红姐，不就是个细路仔嘛，有什么好惊的……”
卡座旁两个女人故意发出夸张的叫声，还想再拱一拱火。
“收声！你们两个烂货！”
郑莉红猛地回头，喷着酒气骂了一句，将手中的空酒瓶用力甩出，正砸在两人面前那张玻璃案几上，整张案几砰一声碎裂开来，吓得两个女人发出一阵惊叫。
闹到这种程度，酒吧里已经有不少人凑过来看热闹，侍应酒保更是闻讯而来站成一排，唯恐砸坏酒吧物件的肇事者跑路。
“阿伦。”
崔定邦见围观群众越聚越多，冲姜炜伦使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姜炜伦从郑莉红喝完那瓶酒之后就有些发懵，见崔定邦向自己使眼色，顺势点了点头：“好啊，那就这样喽。”
郑莉红神色一松，知道这一关算过去了，居然有些感激的向崔定邦点头示意，接着从手袋里掏出一把五百一千的大额港币，顾不上讨价还价，连买单带赔偿全部塞到酒保手里，向姜炜伦几人打声招呼，低着头匆匆走出酒吧。
卡座旁两个被酒瓶砸在面前，险些毁容的女人见状，也灰溜溜从另一侧离开。
一场风波至此终于落下帷幕，围观的客人见没了热闹也纷纷散去。
“我来介绍下，这是我女朋友阿萍。”
崔定邦笑容还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率先开口，“阿萍，这三位都是我的同事，黎sir，阿诚和伦仔。”
黎绍坤配合着跟阿萍打声招呼，不过经历了刚才的闹剧，他的笑容也有些不自然，此前倒是设想过几种跟崔定邦见面时的场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尴尬环境下。
跟他比起来，目睹了全部经过的姜炜伦和邝志诚，知道一切起因都是因为崔定邦身边这位阿嫂，脸色比黎绍坤还难看，态度敷衍的冲阿萍点点头。
“伦少你好，我叫冯美萍，香港大学毕业生，Nicetoseeyouforthefirsttime。”
和几个男人比起来，冯美萍反倒显得无比从容，她的眼波在姜炜伦身上流转，脸上露出甜甜笑容，像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还特意冒出一句洋文。
姜炜伦嘴角抽搐，向崔定邦投去满是求生欲的目光，崔定邦仿佛料到女友的反应，苦笑着摇摇头。
“阿伦，诚仔，别打扰邦哥和阿嫂过二人世界，出来聊两句。”
黎绍坤轻轻咳嗽一声，开口打破僵局。
姜炜伦闻言如蒙大赦，利落转身，跟着黎绍坤和邝志诚快步往酒吧外走去。
冯美萍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脸色又恢复如常，她亲密的揽住崔定邦的胳膊，小鸟依人，哪还有之前大吵大闹的泼辣模样。
“阿邦，你跟这位伦少关系很好呀？”
“麻麻地，大家同门师兄弟。”崔定邦挤出笑容说道。
“所以我说你是牛皮灯笼，点极唔明。你同这种富家少爷搞好关系，有用过你去巴结乜鬼督察警司啦！这样吧，下个礼拜你请他上我家里一起吃顿饭，正好我做文员也做到烦，让他帮我在利鑫商行安排一份新工作。”
崔定邦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看到冯美萍脸上的兴奋神采，又默默把嘴闭上，他的目光落到地上刚才被砸碎的香水瓶，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
酒吧外，黎绍坤、姜炜伦和邝志诚各自手里夹着根香烟，脸上都挂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站在一盏路灯下吞云吐雾。
“不怪得邦哥从来没有跟我们介绍过女朋友，阿嫂真是……嘿嘿！”
姜炜伦半倚在灯柱旁，话虽没有说完，其中含义却不言而喻。
黎绍坤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茬，他毕竟刚加入B组，又是第一次跟崔定邦见面，交浅不可言深，当然不会随意评判人家的家事。
“这样一对比，我家阿玲真是贤妻良母型，以后要好好对她。”邝志诚深以为然发表看法，转头看向黎绍坤，“坤哥你呢？几时带阿嫂出来让我们见一面？”
黎绍坤长吐一团烟雾，语带唏嘘：“正所谓智者不入爱河，愚者为情所困，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成群结队。”
邝志诚和姜炜伦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下一秒两人同时对黎绍坤竖起中指。
“嗱！”
黎绍坤面带冷笑，对两人的动作视若无睹，大有不屑与之为伍的架势。
“单身寡佬一支公啫，讲得咁高级。”姜炜伦踩灭烟头，冲黎绍坤眨眨眼，“坤哥，别说我不懂事，要不要帮你介绍几个姑娘？放心，都是正经人家，你中意谈情说爱就选一个，中意食完就走也不紧要，我帮你搞定手尾。”
“这样也叫正经人家？”黎绍坤鄙夷看了他一眼。
“我们家商行每年要招聘很多大学生，仲有些想上位的女文员、白领啦，这些当然算正经人家，你以为我拿砵兰街的骨场妹来应付你呀？”姜炜伦回答的理直气壮。
黎绍坤闻言一窒，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年轻人显然经见过不少这种场面，所以在谈及这种桃色交易时，也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姜炜伦，黎绍坤默默叹了口气，心底生出一股莫名悲凉。
礼崩乐坏的殖民政府竟如此荼毒当代青年，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姑娘们的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