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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黎震

港岛湾仔区,喜万年酒楼夜总会。

就在黎绍坤被姜炜伦开车送往西九龙重案组提供口供的时候,这家位于熙信大厦顶楼的老牌夜总会里,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坐在一处包厢中把酒言欢。

“震哥,我一早就讲过你个仔不是池中物啦!你看下,现在连电视新闻都抢着采访他,当年四大探长怎么样?最多上上新闻纸,电视是鬼佬才能入镜的嘛!”

包厢墙壁上挂着一台电视,此时播放着黎绍坤破获越南仔打劫金铺案后接受采访的画面,围坐在酒桌旁的男人们正对着电视里的画面评头论足。

“大炮奀,现在什么年代你仲讲鬼佬?照我看最多两年,连鬼佬都要给坤仔擦鞋呀!”

“嗱!呢啲(这个)就叫虎父无犬子!震哥,今日正好人齐,打电话给坤仔,让他过来陪我们这班老嘢饮杯酒,算起来我都有六七年未见过他了。”

酒桌主位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年龄约莫在五十岁左右,相貌和电视画面里的黎绍坤有些相似,只是眉宇间更多出几分桀骜,他是身边其他人口里的震哥,也是黎绍坤的父亲黎震。

不过此时的黎震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儿子在重案组挂上号,成为在港失踪人员名单上的一员。

“饮饮饮!饮乜饮!”

在听到旁边的人说让黎绍坤过来陪酒时,一直稳坐中军享受吹捧的黎震突然侧过脸,毫不客气瞪了对方一眼,接着抓起桌上遥控器关掉电视,自顾自点燃一支SerieD4雪茄,用力喷出口烟雾,语气嚣张开口说道,

“冧几个越南仔而已,居然搞到自己中了一枪,差点连命都没有,这也叫虎父无犬子?他老豆我年轻的时候,一个打十个都未必挂彩。74年呀,记不记得?联公乐那个叫乜鬼火牛的,带了三十几个人在青山道埋伏我。挑那妈!被我当场斩死斩伤二十几个,仲一拳打断火牛条颈。是呀,我中了三刀,咁又点?连医院都没去,自己回家用针线缝好伤口,第二天就去喝联公乐坐馆摆的和头酒。虎父无犬子?我挑!”

同桌的大炮奀和另外两个男人听他讲完,纷纷点头露出笑容,不过却没人敢开口表示附和,毕竟几十年兄弟,黎震的性格他们已经摸得十分清楚,别看他自己将儿子黎绍坤贬的一文不值,但倘若其他人敢乱开口迎合,绝对会立刻会遭到炮轰。

所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跟黎震唱反调,这样反倒会更令他满意。

“当然记得,74年联公乐摆和头酒跟震哥你低头,还是我开车送你过去赴宴的嘛!”

大炮奀起身给黎震倒了杯酒,嘴里继续说道,“不过震哥,时代不同了,我们当年出来行,动短狗(手枪)都会被人笑,现在的过江龙可不管那些,新闻上都说了越南仔是揸AK的,坤仔能搞定他们仲不算犀利?”

黎震闻言看似不屑地哼了一声,眼中却藏着笑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顿在桌案上:“挑!犀利有鬼用,打仔一个不识上进,学人家跑去做警察,这么多年下来肩膀上还只有一粒花,每个月孝敬给我的钱都不够我打赏给夜场的姑娘。”

“震哥,一粒花你仲不满意?我当差三十几年,前段时间才升做沙展。当年乐哥有几威风?他老人家也才做到咩渣,放到现在他见到坤仔,都要讲一声长官好啦!”

一旁跟黎震相识多年的另一个男人差佬文笑呵呵开口,他提到的一粒花、沙展和咩渣是警队职级的俗称,分别对应见习督察、警长和警署警长三个级别。

六十年代在香港警黑两界叱咤风云,号称五亿探长的吕乐,当年在警队最高也只做到警署警长位置,按照差佬文的说法,黎绍坤如今见习督察的身份的确稳压吕乐一头,不过吕乐六十年代那个警署警长的位置,在当时已经是华人警察能晋升的天花板,位低权重,和今天华人警察逐渐开始当家做主的形势相较,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是呀震哥,坤仔还会孝敬你,哪像我那个女儿阿莲,除了跟我要钱就没第二句话好讲,迟早被她激死!”

最后开口这个长得有些獐头鼠目的男人叫状元琛,曾经是一家老牌社团的白纸扇,现在那家社团变成蛋散,他就专职做起律师,此时一边观察着黎震的脸色,一边开口继续说道,“不如这样啦,让阿莲嫁到你们黎家,以后坤仔替我管教她!”

“状元琛,想跟震哥做亲家呀?那你要先让你女儿减减肥了,上次见面我仲以为她腰上缠了条游泳圈添。”黎震还没开口,差佬文便不怀好意的开起了状元琛的玩笑。

“扑你个街,她肥不肥管你叉事,食你家米呀?”状元琛吹胡子瞪眼骂道。

“琛哥,不是食不食米的事,现在年轻人中意食斋嘛,边有人中意肥肉嘅?我就觉得文哥讲的有道理,让阿莲减减肥啦!”见大炮奀和状元琛起了争执,包厢里年龄最小的大炮奀也加入战团,坏笑着开口。

黎震刚才听多了三人对黎绍坤的夸赞,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此时见他们发生争执,也不开口,一边吸着雪茄,一边饶有兴趣的旁观,就这样观战了一分钟时间,眼见状元琛以一敌二吵得脸红脖子粗,战局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黎震这才轻轻咳嗽一声,将雪茄放在旁边,用手指骨节轻轻叩了叩桌案发出声响。

争吵声戛然而止,大炮奀、差佬文和状元琛三人同时住口,互相用目光恐吓对方几次后,齐齐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黎震。

“三个人加起来一百几十岁,仲跟细路仔一样吵来吵去,用不用一人发你们一把西瓜刀出去只抽(单挑)啊?”

黎震板起脸大佬范十足的开口训斥,好像完全忘了前一秒自己还在看热闹,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在状元琛脸上,“上次让你查的事搞清楚没?那个叫阮乜叉的越南仔是在香港服刑还是遣送回越南?”

被他称呼作阮乜叉的越南仔,说得自然是在流浮山被黎绍坤亲手逮捕的越南劫匪阮世刚。

“我跟负责这单案子的律师打听过,鬼佬已经跟越南那边交涉好,越南仔会留在香港服刑,后天开完庭就送去赤柱监狱。”状元琛来之前显然做足功课,闻言立刻开口回答。

黎震满意点点头,目光又转到差佬文脸上:“听到没,赤柱啊,你的码头。”

“放心,震哥。”

在赤柱监狱做狱警的差佬文自以为领悟了黎震的意图,会心一笑,“只要越南仔进了赤柱,最多一个月,我担保他屙屎都比以前更大只。”

“几时轮到你话事?”黎震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那震哥的意思是……”差佬文面带不解。

“阿坤个衰仔虽然不成器,毕竟是我黎震的仔,几时轮到外人欺负?”黎震捏了捏拳头,手指骨节发出噼啪声响,他眼神微冷开口说道:“把我也安排进赤柱,阿爸要去里面亲自陪越南仔玩嘢。”

这句话一出口,差佬文、大炮奀和状元琛都露出错愕神色,黎震每每提起黎绍坤时总是口是心非,这一点他们早就知道,可没想到他会护短到这种程度。

“震哥,这种事就不用你亲自动手了吧?放心交给我做,我一定帮坤仔出气。”差佬文小心翼翼劝说道。

“不得!”黎绍坤一口回绝,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我的仔被人打了一枪,当然是做老豆的亲手讨回这笔数,交给你?你乜身份呀,傻乎乎乱开口!”

差佬文被他怼的哑口无言,半晌后才苦笑着说出自己的难处:“但是震哥,我在惩教署也不过是个助理,无端端好难安排你进赤柱的。”

“正废柴!”黎震闻言皱起眉头骂道。

差佬文五十几岁的人被他骂作废柴,也不敢还嘴,只得赔上难看的笑脸。

“阿奀。”

骂完差佬文,黎震将目光移到大炮奀的脸上,但是这次却没有直接开口吩咐他,而是犹豫了几秒后说道,“63年你得罪了忠信义的肥佬彬,他放话要让你冚家富贵,当时江湖上没人敢撑你,但是我收了你六块六的红封,准你过档到我的堂口,硬顶肥佬彬,救了你一家六口的命,你仲记不记得?”

“挑!震哥,这种事我如果不记得,仲是不是人来的?”大炮奀仿佛回忆起往事,脸色微微动容,但很快用一种豪迈的江湖气口吻遮掩过去,“大家现在虽然不再替阿公做事,但是你永远是我大佬,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

黎震并未说出自己的要求,而是自顾自提起另一件往事:“66年,你老婆生病等钱用,你背着我挪用阿公的钱想去生意场搏一搏,结果被马来的老千骗走全部身家,是边个在阿公面前替你做担保,仲帮你筹齐住院费?”

这一次,大炮奀没有开口,而是坐在椅子上沉默几秒。

紧接着他像是想通了什么,脸上露出明悟之色,然后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抓起桌上的芝华士酒瓶,反手用力砸在自己头上。

砰!

大炮奀的脑袋和酒瓶撞在一起发出沉闷声响,但掺杂了石英岩的酒瓶显然没那么轻松被砸碎。

他的身子晃了几晃,嘴里吸着凉气,再一次将酒瓶砸在自己头上。

一下,两下,三下……

听着耳边接连响起的撞击声,黎震重新拿起桌上的雪茄点燃,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旁边的差佬文和状元琛邹起眉头,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

终于,在大炮奀第七次将酒瓶砸在头上时,坚硬的酒瓶发出咔嚓声响,紧接着在他头顶碎裂开来,玻璃碎片四下飞溅。

脸上鲜血满布的大炮奀强撑着一口气站稳身形,咧嘴露出狰狞笑容:“他老味,十几年不练功,手上一点劲都没有。”

“现在我故意伤人,够不够安排我进赤柱?”

黎震的注意力总算从打火机上移开,却依旧不去看大炮奀,而是直接将目光定在差佬文脸上。

差佬文嘴角抽搐两下,仔细想了想惩教署有关赤柱监狱那帮犯人的案底,捡起桌上一枚玻璃碎片,在自己胸口用力划了一道。

锋利的玻璃碎片轻松割破他身上那件衬衫,然后划开胸前皮肉,鲜血瞬间晕染开来。

“加上条袭警罪,够数。”差佬文忍痛露出笑容。

黎震微微一怔,很快面色又恢复如常,用冷硬的声音开口吩咐:“状元琛,还愣着干什么?Call白车,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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