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九龙总区总部。
姜炜伦坐在警署门口的石阶上,轻轻抖着腿,眼看着第四批烂仔走下冲锋车,被两名军装押送带进警署。
“姜sir,总部羁押房已经满了,剩下的人只能先送去其他警署。”冲锋车警长走下车,来到姜炜伦面前,脸上带着为难的笑容。
他这句话的本意是想让姜炜伦开口,放掉还滞留在福荣街,被崔定邦和邝志诚看守的几十个烂仔,也省的来回装车麻烦,毕竟晒马这种事经常发生,双方又没有发生恶性事件,警察素常很少有这种阵仗。
可惜向来大大咧咧的姜炜伦根本没领会到他话中的含义,闻言点头道:“好啊好啊,那就先把剩下的烂仔送去分区警署,我跟你一同过去。”
冲锋车警长脸上笑容一僵,眼睁睁看着姜炜伦说完后从石阶上跳下,拍了拍屁股就开始指挥冲锋车掉头,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暗骂一句。
扑你个街!鬼死咁积极,难道保释金会分给你咩!
“喂!上车啊!”
“来了来了。”
耳边传来姜炜伦的催促声,心中不爽的冲锋车警长压下情绪,脸上堆笑,嘴里答应着往车上走去。
姜炜伦活动着久坐后发僵的四肢,也准备迈步上车,此时怀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边个搵我?”
他接通电话,冲车里的军装做个稍等的手势,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姜炜伦已经踩到车门上的脚又收了回去,转身走到一旁的空地,回头看了眼没人跟上来,这才再次开口,“坤哥,现在周围没人了,你找我什么事?”
黎绍坤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找个借口把和胜义的人全部留在警署,不准保释,扣足他们四十八小时。”
“明白。”
即便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姜炜伦依旧答应的很痛快,又问道,“那老全的人呢?”
“马栏超很快会过来交保释金,到时候不要为难他,他的人全放。”黎绍坤担心说的不够清楚,接着补充一句,“不要做的太明显,我不想和胜义的人怀疑是警察故意搞他们。”
姜炜伦在听完黎绍坤几乎明示自己两句话后,脸上露出恍悟之色,随后露出紧张神情,又回头看了几眼,往更偏僻的地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坤哥,你如果等钱使可以跟我开口,不好收马栏超的黑钱,现在老廉查的很紧……”
电话那头传来黎绍坤沉重的呼吸声,他似乎在努力克制才没有爆出粗口,沉默片刻许久后,黎绍坤不带感情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马栏超,是我摆在老全的针。”
前几年警队生活始终一团死水的姜炜伦听到这句话,脑海中嗡一声响,一瞬间《线人》《龙虎风云》《辣手神探》这些电影里的经典镜头跑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闪过,眼神中满是亢奋的神采。
小喇叭!这个大佬果然没跟错,明年我就让家姐投钱拍一部警匪片,请靓靓来做女主角,华仔、伟仔、神仙发做配!
电话那头的黎绍坤还浑然不知,他手下这位阔少警员已经开始有了拍电影的谋划,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听清楚没有?你做不到我找其他人!”
“清楚!做得到!”姜炜伦猛地回过神来,大声回答。
等挂断了黎绍坤的电话,姜炜伦用力捏了捏拳头平复内心的激动情绪,转身走到冲锋车旁,先是一本正经朝冲锋车警长敬了个礼,接着沉声说道:“沙展,我现在有大单嘢要做,你自己回福荣街,我那两个伙计会帮你把剩下的烂仔送去分区警署,听清楚没有?”
冲锋车警长见他神色严肃,一时间竟忘了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只是警长头衔,下意识回敬个礼:“YesSir!”
姜炜伦满意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随后转身朝总部大楼走去。
“阿头,O记的人一向这么嚣张咩?”
眼看姜炜伦的背影走远,冲锋车上一名军装这才轻声开口。
“以前倒没觉得,现在看来,果然是四大皇牌之一。”
冲锋车警长默默回了一句,暗中下定决心,下个月说什么也要申请转岗。
……
马栏超果然考虑的很清楚,动作也非常快,和胜义扯火才刚收到手下小弟被警察抓走的消息,他就已经交齐了保释金,将大鹅在内的一众小弟从警署担保出来。
当晚九点,马栏超带着大鹅和另外两个小弟,开车来到深水埗基隆街。
轿车在基隆街路边一家挂着全记招牌的成衣店门口缓缓停下,马栏超吩咐另外两个小弟在车上等候,自己则带着大鹅下车。
“大佬,这么晚还来阿公的陀地,是不是有点不妥?”
大鹅手里捧着一个木匣,站在全记成衣店门口,脸色有些忐忑。
陀地二字,原本是指土地神,香港社团则用这个词来代替自己惯常活动的地区,听起来和堂口有相似之处,但由于囊括范围更广,所以更接近地盘的含义。
而面前这间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商铺,里面就住着全一志的坐馆龙根,自这间成衣店为中心的前后两条街,全都是龙根的陀地。
“跟我进去。”
马栏超没有理会大鹅的顾虑,沉着脸走进衣店。
约莫六十平米的店铺里,摆满了成尺的布料,一卷卷整齐堆放,让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显得愈发逼仄,屋顶悬挂晾衣绳,上面挂着几件做好的成衣,整间店铺表面看起来跟普通成衣店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正捧着掌上游戏机,专心致志玩俄罗斯方块的青年男人坐在柜台内,听到有人进店的声音,头也不抬懒洋洋开口:“不好意思,今日不做生意,要下订单明日请早。”
“大佬在不在上面?”
马栏超嘴里说着话,脚步不停,径直向店铺更里面走去。
柜台里的青年这才抬头,当看清楚马栏超的相貌,青年先是一愣,随后急忙扔下手里的掌机,单手一撑台面,动作潇洒的跃出柜台,堪堪拦在马栏超面前,脸上带出笑容:
“超叔,不好意思,阿公这两日身体不舒服,吩咐过不见客的。”
马栏超目光平静的看着面前的青年,并未开口说话。
身后捧着木匣的大鹅见状,上前一步,腾出一只手指着青年的鼻子叫嚣道:“喂!快刀哲,我大佬让你企埋一边啊!”
论辈分,他和快刀哲一样是社团的四九仔,现在马栏超不屑出声,自然就轮到他开口。
花名叫快刀哲的青年不敢跟马栏超大小声,不代表他受得了大鹅的叫嚣,闻言立刻呵斥道:“阿公陀地,几时轮到你讲嘢!”
大鹅也不甘示弱,接着骂道:“现在我大佬要见阿公,你乜辈分在这里阻头阻势!”
快刀哲依旧盯着大鹅,却意有所指的一字一句说道:“阿公吩咐过,不见客!”
大鹅还想继续喝骂,被马栏超伸手拦下。
“是不见客还是不见我?”
马栏超盯着快刀哲,语气平静:“只要你现在够胆讲一句我是客人,阿公面前,我等你!”
“超叔,我都是照规矩做事,你不好为难我。”快刀哲眼角抽搐两下,挤出笑容。
啪!
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耳光。
马栏超把全部身家性命全压在这次选坐馆上面,可龙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表态,他早就积压了一肚子火气,所以这一巴掌甩出去毫不留力。
快刀哲半张脸迅速肿了起来,一丝血线顺着嘴角溢出,他眼神微冷,两只手下意识就按在了后腰位置。
他花名叫快刀哲,除了身手过人,最出名的就是藏在后腰的两把蝴蝶刀。
大鹅注意到快刀哲的动作,眉头一挑,上前两步挡在马栏超面前,恶狠狠瞪着他。
“想欺师灭祖?”
马栏超嗤笑一声,毫不在意的拨开护在身前的大鹅,话音刚落,又劈手啪一巴掌抽在快刀哲脸上,嘴里骂道:“在叔父辈面前冇大冇细,自己滚去堂口领家法,然后让你大佬四眼标亲自同我斟茶认错!”
快刀哲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马栏超。
全一志这些堂口大佬里,他向来瞧不起面前这个靠女人赚钱的马夫,讲打讲杀,自己的拜门大佬四眼标,粉岭的猫爷哪个不比他强?尤其是前不久马栏超放风说要选坐馆,更惹得其他堂口的兄弟一阵讥讽,人人都觉得他失心疯,可现在这个臭四居然变得如此强硬,还大言不惭说出让自己大佬斟茶认错这种话。
如果不是没闻到酒气,快刀哲差点想问一句对方,来之前究竟喝了多少?
“好,超叔,我一定会把你的话转告给我大佬!”快刀哲脸上写满了不忿,语气阴沉。
马栏超哼了一声,用肩膀将他撞开,迈步往店铺最里面转角一道小门走去。
“躝(滚)开点啦!”
大鹅志得意满跟在马栏超身后,经过快刀哲身边时,讥讽一句,用力把对方推搡到旁边。
自从认了马栏超做拜门大佬,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马栏超走到店铺转角处,伸手推开那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眼前出现一条通向二楼的楼梯。
他带着大鹅一前一后登上二楼,和楼下商铺面积大小差不多的楼上,格局却完全不同,大约六十平方的房间被一面承重墙一分为二,墙面当中是两道由栅栏门和防盗门组成的双层铁门,而在铁门前,摆着张麻将桌,桌案前坐着四个中年男人,许是被楼下的动静吸引,此时他们已经放下手里的麻将,其中两个男人起身挡在双层铁门前,眼神犀利的盯着马栏超,另外两个男人虽然稳坐不动,却默默地把手伸到了桌案下。
马栏超不是第一次来全记成衣店,对这四个男人自然也很熟稔,他们虽然没有在社团扎职,但却是龙根的心腹保镖,眼见坐在椅子上的两人把手伸到桌案下,马栏超眼角不自觉跳了几跳。
他清楚地知道,在那张麻将桌下面,至少藏着两把黑星手枪。
“我来见阿公。”
马栏超盯着坐在麻将桌前的两人,没敢上前,而是站在原地说出来意。
“阿公身体不好,已经睡下,你明早再过来。”
挡在双层铁门前的男人语气平稳的说道。
马栏超看了他两眼,嘿然一笑:“楼下的快刀哲已经被我赏了两巴掌,你是不是也想试下?”
男人闻言脸色一沉,刚要发作,此时铁门那头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是不是阿超过来了?让他进来。”
咳嗽声渐止,接着响起一个听起来有几分虚弱的沙哑声音。
守在门口的两个男人听到这个声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退到两旁,让出身后的双层铁门。
马栏超脸色不变,径直走到铁门前,伸手拉开第一道侧滑式栅栏门。
大鹅此时也没有了刚才在楼下硬顶快刀哲时的嚣张,脸色稍显紧张,捧着木匣亦步亦趋跟在马栏超身后。
“鹅仔,你仲未扎职,冇资格进去,先在外面等。”
马栏超一只手放在第二道防盗门的把手上,回头对大鹅说了一句,另一只手接过他捧着的木匣,这才拧动把手将门打开,迈步走了进去。
双层铁门后,是一间不足四十平方的卧室,卧室里摆着一张床榻,一面方桌和几张椅子,便已经显得极为逼仄。
“阿超……咳咳咳咳……”
床榻上躺着一个看面相已经六七十岁的老人,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很深,眼袋松弛臃肿,以至于把双眼都挤得眯成条缝,老人刚一开口就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胸腹间发出好似风箱扯动的呼呼声。
他就是全一志现任坐馆,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