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九龙观塘区，牛头角振华道。

暴雨倾泄如注，还没落地又被狂风吹散，在半空掀起层层水雾。

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头，忽然亮起车灯，两辆黑色轿车辗过积水，相继在街道对面一座老旧的屋邨前停下。

轿车停稳后不久，又有数十名身穿军装，或持枪或持防爆盾牌的警员从路口涌出，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分散开来，迅速隐匿在屋邨四周的巷子里。

为首一辆轿车车门打开，徐怀礼从车上走下，手下的督察祥仔急忙准备帮他披上早就备好的雨衣。

徐怀礼看了眼错落有致站在身边待命的警员，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雨水，于是他轻轻摆了摆手。

“不用，等会传媒来拍照会好看点。”

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徐怀礼抬头观察着四周环境。

香港特有的屋邨文化起源于五十年代，起初只是为了给石硖尾火灾后的灾民提供安身之所，到后来随着这座城市的人数爆发式增长，屋邨也就越建越多，建委会更推出公共屋邨，平均楼层也上涨到二十层左右。

眼前这座老旧的屋邨便是如此，如果不仔细看楼与楼之间狭窄的小巷，这一排排二十多层高的楼宇就像是一整面墙体，墙体上连绵着数以百计的格子窗户，从街头扯到街尾，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愈发压抑。

“情报科的伙计确认过了，十二楼A座，三天前被一个烂仔租下来，但是一直没人搬进去……”

就在徐怀礼站在车前观察四周时，身后另一辆轿车车门打开，车里走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微微发福，有着鬼佬的金色头发，眼珠却是亚洲人的棕黑色，从面容特征上不难看出他是个混血，警服肩章上绣着的一枚市花和两颗军星，展现出其总警司的身份。

如果黎绍坤现在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这个男人正是他曾经的上司，西九龙总区指挥官庄士廉。

庄士廉裹着雨衣从车上下来，见徐怀礼淋雨站在车前，脚步一僵，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又手忙脚乱脱下雨衣塞到车里，这才佝着腰小跑到他身边。

徐怀礼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目光上移停在大楼十二层的位置，嘴里说道：“继续讲。”

庄士廉用手遮着头顶挡雨：“我问过这一片的地产代理，下午劫案发生后，他正巧碰到租房的烂仔带了四个男人上楼，每一个都背着双肩包，说是从南洋来的游客。不过地产代理不小心见到其中一个家伙包里的东西，徐sir你猜是什么？”

徐怀礼侧过脸，眼神平静的盯着庄士廉，一言不发。

庄士廉讪笑几声，急忙解释道：“是金啊！满满一大包金银珠宝，吓得那个地产代理赶紧打电话报警，我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通知咗徐sir你。”

徐怀礼听到这里，闭上眼长长吐了口气，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狗仔队上去过没有？”

他嘴里说的狗仔队并非香港那群专门以私密拍摄为生的小报记者，而是警队里一支名为跟踪支援队的特种部队，这个部门专门负责在行动前以不同身份接近嫌犯，摸清楚对方底细。

庄士廉答道：“两个钟头前有伙计扮成送餐员上去过，不过对方很谨慎，连门都没让进，所以里面具体环境还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撤离。”

“做得好。”

徐怀礼拍拍他的肩膀，从下属手里接过对讲机：“各单位注意，劫匪持有重火力武器，A组上楼以后尽可能有秩序疏散其他楼层居民，B组守在十二楼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准出入……”

滴滴滴——滴滴滴——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徐怀礼皱眉看向身边慌慌张张掏出手机的祥仔，后者看清楚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忙向徐怀礼解释。

“徐sir，指挥中心。”

在获得徐怀礼首肯后，祥仔接起电话和对面说了几句，挂断电话时眼中露出古怪神色。

“徐sir，指挥中心的师姐话，流浮山警署有一个姓黎的军装报案，说是见到打劫金铺的劫匪出现在流浮山周围。”

徐怀礼一愣，随后立刻转头看向身边的庄士廉，眼神里带着质询。

庄士廉也有些发愣，不仅是因为劫匪，更是因为报案军装的身份。

流浮山姓黎的军装？不正是前不久才被自己打发回去的黎绍坤吗？

“庄sir？”

徐怀礼的声音打断庄士廉的思绪，他急忙抬头，压低了声音解释。

“徐sir，流浮山的军装我认得，就是两年前在赤柱监狱门口打死犯人的黎绍坤，你也知道这种人冲动冒失，还是问清楚点好。”

徐怀礼面露了然之色，他虽然不记得黎绍坤的名字，但对他做过的事却印象深刻。

两年前，黎绍坤手下警员护送证人去法庭指认一名社团大佬，途中遭到枪手伏击，警员和证人双双中枪身亡，由于缺乏关键性证据，那名社团大佬仅被判了十八个月。而后黎绍坤在赤柱监狱门口，碰巧遇到了准备抢枪越狱的社团大佬，路见不平的他当场拔枪还击，击毙了对方。

不过上面那个版本是媒体报道的，另一个版本则只在警队高层间流传，那名社团大佬根本没有抢枪，是黎绍坤为了帮死去的伙计报仇，在赤柱监狱门口击毙了他，两名负责押送的军装警员目击了整个过程，但在法庭上却统一口径，坚称那名社团大佬有抢枪的举动。

当时警方、媒体、立法局等公众机构为此事争论了足足半个月，只因为第一个版本漏洞太多，没有人会相信那名社团大佬会蠢到去抢枪，可唯二的两名目击证人死不改口，坚称黎绍坤是正当防卫，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不过黎绍坤虽然被当庭释放，却因为身上争议太大，所以警衔被一撸到底，直接调去了流浮山守水塘。

其实徐怀礼当初听说这件事时，心里还有些欣赏这个愣头青，但他也知道，不出意外的话，黎绍坤这辈子都不可能从流浮山调任回市区。

想到这里，徐怀礼向祥仔确认道：“流浮山警员见到的四个嫌犯有什么特征？”

祥仔迅速作答：“指挥中心说他只上报了三个嫌犯，对方用了假身份证，怀疑驾驶的车辆也有问题，暂时没有其他证据。”

徐怀礼微微皱眉：“三个？”

“我就说他靠不住啦！劫匪五个人，交火的时候死咗一个，怎么会是三个？”庄士廉分析一通，指了指手上腕表提醒徐怀礼，“徐sir，时间不多了。”

一边是近在咫尺几乎可以确定的劫匪，另一边是连人数都对不上的嫌疑人，所以徐怀礼只犹豫了几秒钟，就再次拿起了对讲机。

“各单位注意，行动！”

随着徐怀礼一声令下，隐匿在巷子里的警员们纷纷走上街面，人群分成两支小队，悄无声息摸向屋邨里的一栋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