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陆时清和楚翊一道来到了城主府,他们将院子清扫出一片空地,楚翊以他的暗红光焰为笔,在地上勾勒出一个繁复的咒文。
“这个阵名曰地缚,只要进了这个阵,不管他是人是妖是鬼,都别想出来。”楚翊得意的笑了笑,“这阵法本就足够厉害了,再有我光焰和尚方剑的加持,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陆时清在一旁看着,他对于阵法其实不算太了解,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你先确认此阵无误,我去找云麓的妖丹。”陆时清说着转身走向后院,他一身白衣胜雪,带着墨竹纹路,走在这初冬的院中如水墨画卷一般静谧而美好。
陆时清走到后院,在确定楚翊无法关注到这边的动态后就凝出一股妖力探向池底,同为妖族,他应该能感知到云麓妖丹的所在。
“找到了!”陆时清一挥手,水翻腾而起,紧接着一颗金色的妖丹破水而出,稳稳的落在他的手上。
陆时清低头一看,却看见这妖丹之上竟然有着一种红色的裂痕,看上去很是诡异。
这……云麓死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时清正思索着,楚翊走了过来,就正好看到陆时清手上拿着的妖丹。
“金低红纹?她的妖丹还挺独特的啊。”楚翊说着,“我虽然很少出天阙阁没有遇到过多少妖,但看到的妖丹倒也不算少,这样的妖丹我却还是第一次见。”
“不是天生如此的,她……应该是死时被什么重创,才产生了这样异常的红色裂纹。看起来像……像是被人将其他妖气活生生注入了她身体里,直到她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强的妖力死去,在剖取妖丹。”陆时清脸色很是不好。
这样的手段太过于残忍了,为了这颗妖丹,不知道有多少妖丧命。
“金玉不易化形,可一旦修炼成型,往往就有着让人垂涎的能力,玉可挡灾,其妖丹可愈万疾,在其他妖力的加持下经久而不散。”陆时清说着闭上了眼,“但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让她生生得了其他同族的妖力直到爆体而亡,这是何其残忍的手段……”
楚翊听到这里也是一惊,他从陆时清手上接过妖丹,浑厚的妖力果然很是凌乱,不知道集合了多少种妖力。
“这……怎会有人如此残忍?”楚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突然觉得这些年师门确实是把他保护得太好了,竟是从未听说过这般残忍的事。从前的他绝对无法现象,原来不只是有恶妖会残忍的杀害人族,也有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如此残忍的杀妖。
“妖有善恶,人也有善恶,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残忍的手段!”陆时清摇头叹息。
“也难怪柏岳会那么疯狂的制造杀戮,他和云麓本是相爱,但奈何他是鬼啊,白日里根本无法化形,也救不了云麓。”楚翊说着将妖丹置于半空,“待他来寻她却见到云麓被这样残忍的杀害,你说他怎么不恨这些人?”
“他万不该屠戮无辜,但他最开始杀人也只是想要以血肉为阵找回云麓。”陆时清说道。
是啊,柏岳最开始那么疯狂的杀戮确实只是为了寻回云麓的魂魄,他与云麓两族之隔本就相爱不易,在得知云麓死讯的一瞬间也许他是觉得看到了希望的吧。妖终归是没办法与鬼在一起的。但现在云麓也死了,死后魂魄也可化为鬼魂存世,只要他找到云麓的魂魄,就再也没人能将他们分开了……
然而事事不如愿,他没有寻回云麓的魂魄。
“当初害了云麓的人早已被柏岳所杀,云麓的仇,早就报了。但现在郾城的百姓是无辜的,那些根本没参与此事的人也是无辜的。”楚翊道,“连云麓都已经不恨了,他为何却依旧要牵连无辜。”
“妖族并非尽恶,她本心纯良,本就没有怪过除了当时城主府害她之人的其他任何人,是柏岳的杀孽太重了。”陆时清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那清澈的池水,“他之所以一直把云麓的妖丹放于此地没有取走,之所以一直放任那些百姓来次疗愈,就是以为在他看来每一个受此恩惠的人都是他祭阵寻魂的养料,都是该死之人。”
柏岳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继续杀戮的借口。
这一切本就不该发生,也是时候结束了,楚翊收了妖丹,与陆时清一起向房内走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后半夜接近黎明之时,他们再按计划好的行事,便有把握让柏岳灰飞烟灭。
“陆兄,你有没有觉得,今夜格外的冷了啊。”楚翊说着点燃了屋内的烛台,无数摇曳的火光将整个屋子都照得明晃晃的,“这地方连热水都没有,我们还是该在客栈待到后半夜再过来。”
“晚上容易发生意外,更何况也不方便准备结阵。”陆时清闭上眼,却并没有闲情逸致与楚翊玩笑。
他神色严肃,隐隐带着些许担忧。虽然体内的毒并没有发作,但他还是隐隐有些担心,如果柏岳能控制毒发,他一会儿只怕是帮不上什么忙,而楚翊与他灵脉相连也会受影响。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宿未眠就这样等到了后半夜。
不得不说楚翊与陆时清确实很聊得来,与楚翊同行的这几天,陆时清难得的脸上多了笑意,即便没有把盏也能言欢。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准备起阵了。”陆时清站起了身,将他的天清剑握在了手中。
两人起身走到院中,陆时清站在阵前,而楚翊则守在大门旁边。
两人对视一眼,陆时清便伸手捏碎了那颗妖丹。
无数浅金色的妖力星辰般的扩散开,整个院落下起了金光闪闪的雪,当真如同星河一般璀璨。
这是妖丹化为虚无前最后的绚烂,是云麓所留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一点痕迹,然而也正在消散。
突然间,阴风又起,紧接着便是那种他们万分熟悉的黑雾!
“陆时清,小心!”楚翊高喝一声,只见那地上原本隐匿的阵突然间红光四射,紧接着方才还没有现形的柏岳就已经出现在了地缚的中央!
地缚是天阙阁最负盛名的秘术之一,借天地之灵缚入阵的妖魔鬼怪,再强也无法挣脱。
“你们……你们竟敢捏碎她的妖丹!”柏岳的状态很是癫狂,他双目圆睁,戾气几乎要冲破天际,如果不是被地缚之阵困住,他应该已经冲向了捏碎云麓妖丹的陆时清。
“她早就死了,柏岳。”陆时清淡淡的说着,言语间并没有太多情愫,听上去是那样的冷清。
“不……不,我会把她救回来的,只要有源源不断的人生祭于她,她的魂魄就迟早会凝聚,她就可以回来了!”柏岳的周身环绕着黑雾,越来越多的亡魂开始在阵中涌现,“云麓不会离开的,她迟早会回来见我!”
“她真的没有回来过么?你杀这么多人当真只是为了她?”楚翊凝聚出那种暗红色火光将整个地缚之阵包裹住,那些亡魂嘶哑哀嚎一阵,便消散了。
最开始柏岳当然只是想云麓能回来,但现在杀戮早已蒙蔽了他的初心,他想要的远不止是云麓回到他身边,他还想要重获自由,还想要源源不断的力量。
贪心不足,永远不会罢手。
“你们……你们见到她了?是她找你们来的?”柏岳狰狞的面容带着一种扭曲感,“她找你们来杀我?!”
“她只是不想看着你陷入无尽的杀戮之中。”陆时清退离地缚阵,站到了楚翊的身旁。
但下一刻,柏岳突然发了狂一样的疯狂攻击着法阵,并操纵着陆时清体内的溯心之毒发做起来!
陆时清一个踉跄被楚翊扶住了,紧接着便是一阵接一阵猛烈的痛楚,整个心脏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样,一阵又一阵压迫感裹挟着剧烈的痛感排山倒海般的袭来。
“陆时清!”楚翊料想过毒发会不会像上次一样严重,但没料到这一次来势如此凶猛,仅仅是一个瞬间,陆时清脸色已然苍白,额头上的汗珠都足以浸湿碎发了。
陆时清捂着心口蹲下身去,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天清,靠着剑的支撑才勉强没有倒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灵诀的作用,这疼痛感是越来越强烈了,很快陆时清感觉到喉咙里传来一阵腥甜,他的嘴角开始溢出殷红的血丝。
“你们现在放我出去还来得及,否则,他定会毒发而死!”柏岳猖狂的大笑着,“中了我的溯心还敢与我为敌,你们当真是不想活了吗!”
楚翊的神色动摇了,离天明还有一刻,看现在的情形他甚至不太能肯定陆时清到底能不能撑下去。
陆时清摇摇头,安抚性的拍了拍楚翊肩头:“有云麓给的解药撑着,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维持住你的阵法!”
话音未落陆时清的头又低了下去,他紧咬牙关忍住这般强烈的痛感,随着灵诀在他体内肆无忌惮的扎根,这具身体现在是越来越敏感了,哪怕只是皮肉之痛都强烈到让人几近晕厥,这种锥心之痛反倒是连昏厥都做不到了,在剧烈的痛感中被迫清醒着。
楚翊亦咬着牙忍痛,但到底是不及陆时清所承受之痛,他费力的支撑着地缚,却只感觉双手都在剧烈的颤抖。
快了,天边已经泛了红,再坚持一小会儿,就是日出了!
“咳——!柏岳,这样制造杀戮的你,还是云麓所爱的那个你吗?你真的在意她对你的情感吗?”陆时清咳着血抬起头,“她明明回来过,是你无休止的杀戮把她逼走了,你早就不在乎她的爱了,否则又怎会这般践踏她的爱意?!”
“践踏?”柏岳冷笑着,天边的第一缕曙光已经招向了远山,他的垂死挣扎也渐渐弱了下去,“你说践踏?那你可知如果我当真像她这般心软,你们这些人族会如何践踏他们妖族!”
“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人族凭什么就要高人一等的妄论妖族存亡,他们凭什么必须死!”柏岳看向楚翊,他当然认出了天阙阁的法术,这赫赫有名的除妖第一门派,他当然听说过。
“该死的不是妖族,是你这种为祸世间的东西!无论是人是妖是鬼!”楚翊忍痛举起尚方剑,尚方剑对柏岳的压制效果显而易见,柏岳再无法试图破坏阵法,只能在阵中痛苦的哀嚎。
终于,穿云破雾的阳光撒了下来,天光见明,而在阵中的柏岳却几乎要脱了力。
城主府的门嘎吱打开,终于从蛇妖变回云麓的她踏着这晨光小跑而来,但推开门的一瞬间却又停住了脚步。
“阿云……”柏岳看向云麓,“你……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你,竟要杀我?”柏岳那狰狞的面容终归是缓和了下来,“那些虚伪正道无一不想我死,但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至少你不会抛下我。”
云麓摇着头,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不抛下你,我怎么会抛下你……只是,我们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了,柏岳。”
熹微的晨光中柏岳的身影开始消散,而云麓却也在化作点点星光。
对啊,说到底云麓是被柏岳的血阵重聚魂魄的,柏岳死了,祭阵碎了,她也会随之消散。
“不,不要阿云不要……”柏岳已然不在乎自己在光芒中消散,眼睛却死死盯着云麓,“我不要你陪我,我不要你魂飞魄散!”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夜的黑暗终究是被光明驱散了,最后一抹阴影从大地上消失的一瞬间,柏岳和云麓也一同化作了飞灰,点点星光散入温暖的阳光里。
他们在这天地间最后相拥……
“好了,都结束了。”楚翊垂下剑,这样大的灵力损耗让他几乎稳不住身形。
陆时清又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来,再也支撑不住的倒向地面。
楚翊一把扶住陆时清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有血迹落在他的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