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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一个家主,一个放逐

看到梁牛准备买两张廉价票去大舱与其他乘客抢座位,骆天赐主动自掏腰包,买了两张套房船票。

凌晨十二点开船,四个小时的航程,本该在凌晨四点抵达香港,不过一般夜间航行,客轮会尽量放慢船速,大多在六点钟时才会抵港,方便乘客在船上睡眠更充足,等天亮再下船。

“骆先生,你一个月薪水有几多?”梁牛等进了房间之后,笑嘻嘻的开口对骆天赐问道:“出手这么阔绰。”

骆天赐拨通船上的内线电话,让服务生去中餐厅订了几道菜做宵夜,随后自己走到酒柜前端详着里面的存酒,嘴里答道:“还未同谢先生谈过工钱,怎么,牛哥一个月薪水有多少?”

“我?八十块,其实是一百块,不过谢太太帮我每个月存二十块。”梁牛走到沙发前,指了指这些干鲜果品:“这些是不会再收费的是吧?”

“是。”骆天赐打开酒柜,从里面取出一坛南粤五华县的长乐烧酒:“可以随意食。”

梁牛从自己中山装口袋里取出一个布袋,动作麻利的把干鲜果品装了进去,然后对有些呆滞的骆天赐问道:“如果对服务生讲,水果吃完,他们会不会再多送一份上来?”

“你一个月赚一百块,不至于连水果都未吃过吧?”骆天赐回过神,对梁牛问道。

“对人讲自己薪水,当然报高些,听起来威风点,大家如今自己人,其实我悄悄对你讲,我已经三个月未领到薪水,工厂都冇订单嘅,哪有钱发薪水。”梁牛从布袋里取出一枚苹果,犹豫一下,摆在骆天赐面前说道:“等过几个钟头,天快亮时,趁大舱的人肚饿,我悄悄去大舱卖掉,最少能赚一元,骆先生,一颗苹果够不够你吃?”

“不用,都送给你,牛哥,你接我时,不是大方付对方小费?”骆天赐瞥向梁牛,不解的问道。

梁牛听到骆天赐不需要吃水果,马上把苹果再度装回布袋:“那钱是苏……是谢太太让我付的,免得天黑我看不清,接不到人,所以让船员帮忙把人带出来。”

服务生很快就送来了骆天赐点的几道凉热菜品,付过费用之后,骆天赐打开白酒,帮梁牛倒了一杯:“时间还早,牛哥,一起饮两杯再睡。”

看到梁牛有些犹豫,骆天赐再加了一句:“你都见到啦,我已经付过钱,不用担心,不会让你再出一份。”

听到骆天赐的话,梁牛这才坐到骆天赐对面,骆天赐频频举杯劝酒,三杯酒下肚,梁牛的肥脸已经泛起浓重酒红,骆天赐这时才语气随意的开口问道:

“牛哥,工厂不发薪水,你为何不像其他工人一样辞工走人?”

梁牛朝嘴里送了一片青笋:“我?我能走去边度?连住处都冇……我是工厂股东来的!都怪自己看走眼,早知道谢家是这副衰样,我一定当年劝苏叶姑娘不要嫁给谢弼。”

骆天赐顿时竖起耳朵:“谢太太嫁给谢先生,需要牛哥同意?牛哥是谢太太的娘家人咯?”

“去他老母的娘家人……我……”梁牛明显已经酒力不支,话变的多了起来:“我收债的!谢先生当年在广州城的文溪书寓买下苏叶姑娘,五千块,港币呀,以为他是谢家大公子,我是……我是之前在书寓帮苏叶姑娘跑腿的……龟公来的,谢先生当年身上钱不够,但他是谢家人,鸨母当然信他不会赖账,让他带苏叶姑娘回香港,派我跟过来收钱,哪知道五千块,他都要凑了大半个月才凑足,等我拿到钱返去广州,书寓都被国民党抄没,听人讲,老板因为不肯低价出让生意,被当做汉奸抓进肃奸处打靶,同我私定终身的一个寮姐,也被国民党大兵抢走……我无处存身,思前想后,干脆又跑来香港……天赐,呐,我对你讲,这是我最错误的决定,想想看,如果我不来香港,五千块,足够我省吃俭用十几年,做些小本生意……”

“谢家不同意谢弼先生纳妾?”骆天赐举起茶杯喝了口浓茶,继续问道:“所以他才凑不到钱?”

“岂止不满意纳妾,谢先生做的任何事,谢家都不会同意啦?谢家本来已经帮他谈妥一门亲事,门当户对,大户人家,他坚持要娶苏叶姑娘,谢家,长子,娶个……娶个女校书……传出去谢家难道不会被人笑死呀?后来谢家与对方商议,话可以先娶那位大户人家的徐小姐,等与徐小姐成亲,再让苏叶姑娘进门,我都觉得徐家,谢家算通情达理啦?你猜我们这位谢先生讲咩呀?一夫一妻!只娶苏叶一个女人!”梁牛瞪着两只已经满是醉意的眼睛看向骆天赐:

“有钱人当然三妻四妾,连苏叶都劝他不要同家中生隙,他坚持不肯,气的他老子赶他出家门,全部家业白白便宜那位二公子,你话天下怎么会有呢般头脑不清楚的人?”

“谢弼喜欢去青楼?不然为什么会遇到谢太太?”骆天赐继续不动声色的问道。

梁牛双眼迷离,酒气浓重的开口:“他那种男人会去青楼?他陪朋友去听曲而已,一见钟情,不知对苏叶姑娘讲了乜嘢,两人都未……苏叶姑娘就决定跟了他……早知道现在这样,当初就该劝苏叶姑娘跟那位南洋的豪商从良……”

“谢弼不肯娶那位门当户对的徐小姐,所以被逐出家门?还是因为卖物资去内地,才与家族决裂?”

“先被逐出家门,后来又卖物资给内地,彻底断了来往。”梁牛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如果他同意娶两个老婆,如今就是谢家之主,我搞不好就是谢家大总管,两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用现在这样,全身上下从未超过十块钱,惨过乞丐。”

骆天赐笑了起来:“你不是工厂股东咩?”

“被苏叶姑娘骗我说入股,开了织袜厂,前两年分些红利都算不错,哪知道朝鲜一打仗,谢先生就让工厂生产绷带,然后马上被有心人举报,上了名单,他又不肯加价卖给内地赚钱……我五千块多半已经见财化水……最可气苏叶姑娘对我讲,我是股东,赚钱有我,蚀本就有我,现在退股,倒欠她同谢先生两千块……”梁牛说到自己的凄惨遭遇,恨不得声泪俱下。

骆天赐再想问梁牛一些关于谢弼谢弢两兄弟的消息,梁牛却不太清楚,只是翻来覆去抱怨谢弼不懂变通,连累自己都倒霉。

确定没有其他能再问出口的,骆天赐任由梁牛继续在酒桌前喃喃自语,借着酒醉直抒胸臆,自己端了杯茶,走到阳台甲板上醒酒,望着茫茫夜色中这片波涛翻涌的海面静静出神。

两兄弟,一个做了家主,一个被放逐。

因为坚持一夫一妻,就被夺了该继承的家业,不知道谢弼心中有没有怨怼,不过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一定会有,有怨怼,才刚好有个名义,替谢弼正大光明的争夺家产,顺便除掉谢弢。

他其实不是很担心秘密,当社会地位逐渐爬升,那些在底层时留下的秘密,很难再翻出浪花,他只是讨厌谢弢丢上来那根无形的链锁而已,所以,如果有机会能顺手除掉他,再好不过。

要让谢弼有怨怼,就要让谢弼信重自己,而想要让谢弼信重,最好的方法,就先帮未见面的他,解决眼前的麻烦。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客厅内,收音机突然响起,骆天赐回头,醉醺醺的梁牛正用手拨弄着客厅收音机的旋钮,不小心把音量开到了最大。

收音机内,粤剧当红武生靓次伯,正伴随着激昂鼓点,中气雄浑的唱着《阿房错梦》的南音戏词:

“慨中原失鹿,草莽起英雄,笑重瞳,徒叱咤,可识斩蛇翁,我欲问天道,万世果谁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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