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宅灯火通明，门口的小五看见车停下便急匆匆跑了进去，估计是汇报去了。

车内传来极其浅淡的鼾声，林正书看向身侧沉睡的周慕白，拍上对方肩膀，“慕白，到了。”

身体一抖，周慕白便从梦中惊醒，眼神呆滞，慢吞吞“嗯？”了一声。

然而车门已经打开，他便从善如流钻了出去，跟着四叔进门。

沙发上坐着林正弦、陶玉梅等人，见到只有他俩回来，齐齐道：“宇笙呢？”

周慕白不好答话，只能将眼神递到林正书身上。男人轻抿双唇，回道：“在正敏家里。”

最为敏锐的林正弦眼神在周慕白身上扫视一圈，板着脸没说话。

出乎意料的，这件事有了四叔在中间所有人都没多问，像是心领神会一般。

厅内之人纷纷散去，留了位老妪在过道口等待。周慕白会意，别了林正书快步过去，“秦妈妈，怎么了？”

老妇恭敬对林正书一弯腰，拽着周慕白手腕离开了大厅。

长眉舒展开，林正书没甚情绪地继续上了楼，朝书房而去。

他得给宗介打个电话了。

周慕白和秦妈妈回了他最初住的那个小屋子，刚一进去，他还没来得及问，老人便立马退出，狠心将门锁住。

“秦妈妈！您干什么？”

使劲拍着门，周慕白语气中满是慌张。

苍老的眼睛从门缝那里看进来，秦妈妈的嗓音年迈而又嘶哑，冷酷严厉，“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出来吧。”

听到此话周慕白便不再拍了，趴在门上沉默无言。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值得秦妈妈将他单独锁在这个房间里。

这屋子落了灰，因为年久失修而带着一股老旧的尘土气和朽木味。

柜子里很空，并无御寒之物，他只能缩成一团开始自省，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直到睡去。

第二日房门被打开了，秦妈妈送来了饭菜，眼神虽有波动但还是冷着嗓子道：“想出来了没有？”

他冻得直哆嗦，皱起眉摇了摇头。

将筷子递到他手中，秦妈妈禁不住叹息，敲了下他的脑袋，“你啊，我以为你性子沉静，没想到还是小孩子。”

“慕白，你想没想过你自己什么身份？”

周慕白正慢悠悠扒着饭，听到问话手停下来，抬眼看向秦妈妈，苦笑，“我明白了。”

“乖，吃吧，以后保护着点孙少爷。”老人捏了下他的脸颊，笑容可掬。

然而周慕白却是再也一口吃不下了。

他懂得了秦妈妈的用意，这记了一辈子尊卑的老人不停提醒着他身份的差距，就连让他反思也找了个特别的地方。

周围的空气不知什么时候稀薄起来，他好像有些喘不过气，想逃离这里。

也或许只是心理作用。

林宇笙是天之骄子，而他仅是芸芸众生的其中一个，两人云泥之别，天上地下。

这份身份等级永远不可能被切断，至少不能被秦妈妈切断。

如此，他与四叔之间的鸿沟便如大裂谷般不断分离，永世不得跨越。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林宇笙更加和他形影不离，假花酒也不喝了，变乖了许多。

但林正书却发现了异常。

起先，他只是让周慕白待在书房里帮他查阅稿件，但对方竟然难得拒绝他，反倒拉着林宇笙出门了。

慢慢的，他更是发现男生不愿跟他交流，不同桌吃饭，不眼神对视，很多很多。

不会是谈恋爱的，他知道。

那天清晨雾气很浓，周慕白起了大早，托着林宇笙就要出门上学，门口停的车竟然是林正书的。

他慌了一瞬，弯下腰，“四叔早上好。”

林正书眼神瞥到他身上，正视他，淡然回：“早。”

然而不待林宇笙反应过来，周慕白便拽上他往前走，边走边对车里的男人说：“四叔，我们先走了。”

林宇笙没好气，“慕白，我们不坐车吗？”

“不坐，今天没车。”

车里的林正书一垂眼，按了下喇叭，前面两个少年便停住了，他将车开过去摇下车窗，“我送你们。”

林宇笙这次抢在了周慕白前面，急不可耐道：“好，谢谢四叔。”

说完，将周慕白塞进了车里。

狭窄的空间内三人均不说话，林宇笙本来就困，一上车就倒在了周慕白肩上呼呼大睡，鼾声四起。

透过后视镜，林正书能看到周慕白早已平静下来的神情，微红的双唇轻轻抿着，眉眼微垂，看上去温柔无害。

像只干净之际的小兔子。

空出一手，他从车里翻出一个方盒，头也不扭地往后递，声音清冷，“阿英，拿着。”

周慕白微愣，“什么？”他将东西收过来。

单手流畅一转方向盘，车子拐了方向，林正书注意力全放在了前面交叉路口，话回得异常含糊，“送你的。”

周慕白低头瞧着手心里不大的盒子，竭力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不稳的气息让前面之人发觉。

“打开看看。”那人瞟了眼后视镜。

盒子打开，里面却是只躺了颗石头，通体漆黑，棱角分明。

他歪了下脑袋发呆，猛然忆起，“是黑曜石？”

看不清林正书的表情，周慕白猜测他应该是极其自然的，男人只是很慵懒地“唔”了一声。

他仔细收好，眼中漫上雀跃，根本掩饰不住。

这细微的表情尽收林正书眼底，他没戳穿，只将胳膊搭在车窗处，身体放松了很多。

被叫醒的林宇笙突然觉得周围气氛不对了，但又说不上来。

他没多想，老老实实跟周慕白下车进了校门。

下了课回来时，林宇笙没回家，死活要跟周慕白去报社看着他干活。

报社里的人见到这俏生生的小少爷纷纷感到新奇，动不动就调戏他，几乎将他惹得恼羞成怒。

在一旁收拾废旧报纸的周慕白无奈一笑，走了过去，“别逗他了，他不懂这些也正常。”

说着，眼神递到林宇笙身上，少年便不屑地对年轻女人们哼了一声，站到了周慕白身边。

夜里回家时天气比白日更冷，林宇笙穿的少，冻得直哆嗦，周慕白便将外套给了他。

刚把衣服裹在他身上，林宇笙却拽住了他神秘兮兮道：“慕白，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周慕白转着眼珠，“中秋已经过了，好像没什么节日啊。”

“再想想。”

“……”他实在想不起来了，只能眼巴巴看向对方。

狠狠叹了口气，林宇笙恨铁不成钢地道：“是你的生日啊，笨蛋！”

他恍然大悟，摸着脑袋笑起来，“是是是，我都忘了。”

紧接着手里便被塞了个小红盒子，正是之前他见到的那个，方方正正，简洁大方。

盒子打开，正中央坦露出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奇怪的很。

“这是水晶，林莫哥他们带回来的，很好看吧？”

看着林宇笙期待的眼神，他弯唇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好看。”

一天之内收到了两个石头，这叔侄俩不是亲的他都不信。

生日就这么过去，除了两颗石头，其余没什么值得纪念了。

自学校有了住宿制度，林宇笙便发现周慕白疯了。

到底为什么产生这样的想法，主要是因为周慕白竟然因为此事与秦妈妈有了分歧。

林宅上上下下都知道秦妈妈与周慕白的关系匪浅，均对周慕白的行为感到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住宿呢？他感到费解。

推开房门，他直接踏入周慕白屋内，靠在门框那儿，居高临下地望向躺在床上看书的周慕白，问道：“为什么想住校？”

翻书声传来，将他的问话挡了回去。

他想，周慕白可能是到青春叛逆期了。

周慕白听见那少爷的话了，眨了眨眼，想不到什么好说辞。

其实并不是非要住校，他的目的只是为了不想每日看到四叔，以为如此便能消解掉某些不该有的想法。

果不其然秦妈妈没有同意，以离经叛道之类的荒唐理由拒绝了他。只因为他是下人，是林宇笙的伴读，林宇笙在哪里，他就得在哪里，如此而已。

这世界从未变过，只是在林家待久了，周慕白好像真的有些得意忘形，竟然敢喜欢上林正书那样的人。

真真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再也看不下去，他便合了书坐起来，正对林宇笙，“您要跟我一起住校吗？”

少年眉毛一挑，惊诧道：“我堂堂大少爷为什么要去住那玩意儿。”

“好吧，我想住校。”

“你告诉我一个理由，我考虑考虑，没准儿会同意。”

盯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表情，周慕白猛然笑出了声，摆摆手回：“算了，林小少爷，您还是歇歇吧，不用陪我住校。”

“哎呀，你说个原因啊！”

这些倒真是急眼了，他想了想，漫不经心开口：“我总不可能一直赖在林家，迟早得出来不是吗？”

闻言，林宇笙竟然沉默了，似乎这个回答戳痛了他某些心事。

房间内仅有两人呼吸的声音，寂静之中，窗外陡然刮起狂风，吹得窗户不停抖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很久很久，林宇笙才突兀地“啧”了一声，语气不耐，“我说呢，你是不是又听秦妈妈说什么了？”

少年眼珠微转，冷哼一声，“那老婆婆倒是多管闲事的很，自己当惯了下人，也不让你好过。”

周慕白伸手就要捂他的嘴，却被对方拦了下来，仍旧大言不惭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一起住校，不过……”

这句“不过”始终没有说完，林宇笙老谋深算地坏笑几下，拍拍周慕白肩膀，“等着吧。”之后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周慕白就被允许住校了，前提是林宇笙也和大少奶奶闹了会儿，两人齐齐住校。

分配宿舍的时候他们竟然还是同一间，且只有两个人，并非大通铺或者四人寝之类，像极了开小灶。

进到寝室，周慕白便呆在了原地。

这不是像极了开小灶，而是光明正大地开小灶。

眼前的“宿舍”与林宇笙房间相比稍有逊色，但想比于其他学生的房间简直奢华大气。

“本少爷的宿舍怎么能跟那些凡夫俗子一般。”林宇笙将箱子随手一搁，大摇大摆去视察每个房间。

周慕白摇摇头，拎起被抛弃的箱子开始收拾宿舍。

住校的第一天林宇笙失眠了，扰得周慕白也睡不好觉。

“哎，周阿英，你这么急着独立，是不是长大了想离开我啊。”旁边床上的林宇笙声音听起来还很精神。

靠窗的周慕白本来已经昏昏欲睡，听到话又醒了，懒洋洋道：“离开谁？”

“嗯……本少爷。”

“离开你干嘛？”

“这还差不多。”那少爷开始回忆过去，畅想未来，每一个过去和未来里都有周慕白的身影。

周慕白想，或许他真的要给林宇笙当一辈子管家吧。

也好，还能陪着四叔。

然而等到再次回到林家，一切便以不可控制的走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