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梦在瞬间崩塌。
男孩身上的伤不知何时也密密麻麻。
同一片天空下，男孩这时才渐渐感到心在变化。
薄耀塬木然的淋着，赵素时哭时笑。车旁保镖仍低头，陪着一起让雨淋透——过去很久。
其中一个试图唤赵素回神：“大小姐，已经半个时辰。”她如若未闻。保镖默然退回车旁。
雨一直下。
当那个保镖第二次走近，赵素早已经不在悲哭疯笑，木然跪坐马路上，怔怔发呆。“大小姐，已经一个时辰。总部清扫队的人还在等，路不能封太久。”赵素终于站起，湿淋淋乱发、茫然目光看起来像个失心的疯子。
“把他带上车。”车旁等候两个保镖连忙过来，左右架起。不是扶，因为男孩双脚仿佛丧失了机能，就那么在马路上拖着般摩擦移走。被安放在后车座，浑身湿淋淋的。
车子没有往别墅方向驶，顺S型道路驶出分岔口直入市区。最后停靠那座花园，同样是那栋楼，同样是那套房。赵素洗完澡出来，薄耀塬已经在她吩咐下被人收拾干净。
不过仍旧一副失魂落魄模样，木然歪躺沙发。
赵素恢复姿态，除了眼里流露着掩饰不了的悲伤，声音很冷清：“小茵走了，还有很多事情做。尽管爸爸怨我，可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需要我在身边安慰。害死小茵的人要付出绝对的代价。我没有时间在这里絮絮叨叨劝慰你振作。”
赵素打开瓶酒，倒满一杯，一口气喝干——“爸爸说的没错。你应该陪她。但爸爸听不见小茵生命消逝前心愿，我听得见——‘姐姐，替我照顾好薄，不要再杀人了，也不要让薄屠戮。’”
揪着薄耀塬衣服，硬把他扯起来坐直，紧紧盯着失神的双眸。
“你已经死了。不过死亡并不是最痛苦事情，因为你希望用寻求死亡的方式赎偿罪孽。你没有这种权力。人们不了解别人的感受，不体会别人的心情。可是我了解，我也能让你了解。当你了解小茵那些心情之后就会发现自己的确没有死亡的权力，你现在可以无法坚强，但你总要面对。伴随成长现在这些宁可遗忘的一切会逐渐被记起，在折磨同时又一次次告诉你必须极尽努力活下去——那是小茵的愿望，无论你多么痛苦都必须！”
红光在眼眸中绽放，亮了整个厅堂……
‘我是不孝的。这种对父亲和姐姐愧疚始终压我痛苦难受。爸爸和姐姐极尽所能把没有忧虑的快乐赐给我，寄托着他们最美丽祝愿。他们为我建造一座美丽的宫殿，让我在四季常青花园尽情奔走欢笑。可是我太无知，见荒芜的沙漠也会忍不住好奇的冲动脱下水晶高跟鞋，明明火热的沙石烫痛脚底，犹自兴致勃勃的奔走欢笑。长久如此更会把我从头到脚变成另一个人……可是我不知道，只为这种新奇环境带来的感觉欢欣。’
‘我问姐姐，为什么童话故事公主的幸福总由白马王子实现。姐姐说那是因为只有白马王子才能为公主建造一座甚至比她成长宫殿更宏伟、美丽的天地。国王和王后也只能放心把掌上明珠交托王子的宫殿中。’
‘总是幻想着未来。在许多地方人们看来我和薄耀塬不存在未来，如果我们最终分离，人们会理所当然本来如此。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们最终获得幸福人们也会真心祝愿。我想是可能的，他会为了内心寻求的——完全属于他的爱而付出任何努力。而我也愿意给予他这种爱。’
‘对姐姐和爸爸来说我的心愿不过像个刚跑出花园奔走在荒芜沙漠上的任性公主。他们绝不会听我说。他们会因为我的快乐允许我在火热的沙石上短暂奔跑，又绝不允许有第二次，因为那会伤害我。’
‘即使我很认真，只要他不嫌弃，哪怕我们相伴在荒芜沙漠，哪怕时光把我不再美丽，我也能够快乐满足的欢笑。即使我很认真，他们也只会摇头失笑，因为他们明白，我根本不知道在荒芜沙漠中长期生存会遭遇如何。给予我人生幸福的除了他们就应该是一位白马王子。可是我爱的他不是王子，也许若干年后他会努力变成一个国王，但此生绝不可能是位王子。可是，我爱的他不是王子，也不愿意因此放弃……’
‘我总是努力让自己冷静理智面对他。总是失败。甚至于在爸爸疼惜的溺爱放纵下做出这种难以启齿又荒唐决定。一个仔细考虑过的荒唐决定。’‘……难以接受的事实！爸爸那时候的放任原来潜藏着这样动机！我无法怨恨他冷酷，可是我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关爱，因为这关爱背后是对我最冷酷的伤害。也许他也会劝我接受这种冷酷。是的，多么符合实际的好主意！可是我不能接受，在做出荒唐决定之前已经考虑过这种可能，也曾提醒自己这样很糟糕、很难。可是我选择不放弃。’
‘姐姐已经惊慌失措了。太了解我的她甚至于不惜给予绝不会兑现的美好承诺。可是我同样了解她。她会让我忘记一切，如果我绝不忘记，也绝对无法再见到薄耀塬，甚至于继续倔强的坚持会迫使姐姐为求一了百了而杀死薄耀塬。如果拯救自己之后是从此别离，是用爱的结晶做为牺牲，我宁可得不到拯救。事情已经变成这样我只能够努力尝试挽救，至少我有权力选择自己面对变异，有权力选择努力抗拒变异。我必须这么做，即使失败结果会灭亡降临，至少要让紧紧粘着我的灵魂诞生，即使我已经不在，他（她）会寄托我全部的爱和希望，一生被薄耀塬宠爱，我的灵魂同在，所有的爱都如同对我的思念，像爸爸对妈妈那些无穷尽思念一样。感谢佛祖，是的，如果为他带来不幸的灾难我会愿意代替承担。’
‘……姐姐！我不甘心！他（她）在悲伤，为他甚至没能诞生尘世而悲伤……姐姐，请你让他活下去，我只能在你们的思念中获得永生。如果我所有的不甘怨恨能够得到救赎，那一定是他幸福的生存下去，因为他的幸福也是我生存的心愿……可是我们的孩子没有诞生的机会了……’
‘我不能再感受的幸福都在你未来的生命中，如果同样爱我，请带着我的欢笑追寻幸福直至生命终点。我的灵魂会在你的思念中获得永生，与你同在。’……薄耀塬念叨着。
这么过去半个小时后，他忽然又笑、时轻时重，仰躺床头。
断断续续、又止不住。
最后终于笑累了，撑着身体靠躺在床：“呵…哎……呼……”拽过截纸巾慢慢擦拭脸上水迹，湿透一张，又湿透一张。最后抓握压成团的湿纸全丢进垃圾桶。
“呵……”他爬下床，深舒口气，拉开窗帘，窗户，纱窗。双手撑着窗台，仰面注视漫天繁星。
久久，又‘呵’的轻笑一声。然后深深吸进口气：“命运…我——操——你！”声如惊雷滚滚，响彻夜空，仿佛整栋楼宇都被吼啸惊吓得颤动。薄蓉儿惊醒，父母也转醒。
周遭楼房住户一家接一家亮起灯光。
“哥，刚才什么声音？吓死我了……”“哪个深更半夜鬼哭狼叫吵人……”薄母骂骂咧咧立在客厅窗户那伸头探看。
薄耀塬轻笑一声，退步倒回床上：“不知道哪来的神经病在乱叫，睡觉吧。”“哥，怎么声音有点像你的。”
“骂你哥是神经病？”
薄蓉儿就笑，然后说声她睡觉，再没有声音。薄母在客厅抱怨骂咧一阵也回房。薄耀塬自己呢？做了一件坏事。习惯了家里情况，甚至于习惯麻木。
他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幻想和羡慕过别人温馨和谐家庭，绝对没有！麻木又不羡慕温暖的人往往冷漠。冷漠的人往往对生活和未来没有炙热渴求的理想。
从记起与赵茵茵相识种种画面，主动认识她一系列过程都是‘壮举’。奇迹一样的过程。多年后今天，明白为什么那时候毫无经验的他有勇气主动、有胆量在不可能的情形下表白。
因为他缺失，从小就缺失一种东西。
父母给予他的爱存在，但那是灰黑中混杂一丝白色，很难很难才能看清楚，刚找见它存在又被灰黑色的阴郁掩盖。
亲情已经是这样，无可争取、无可扭转的现实。
缺失的爱，只有在爱情寻找。而赵茵茵的美丽在那天彻底震动一颗心。记起的那些过去让他时常惦记，对赵茵茵的了解让他更感信任充实。他一直相信还会重逢，还会相遇。
赵茵茵不会放弃，他也不会。
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
他当然想笑。
人能胜天？那让死去的人复生吧！不要另外找个替代品然后说遗忘过去重新开始就是胜过老天啊！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谁啊？谁能帮忙让我去跪求神佛，让我用精诚换取赵茵茵复活！什么？佛在心中？神无处不在？薄耀塬笑够了。现在只感心里空空荡荡——忽然想念萧乐，他当然不会抱着萧乐肆意痛哭，但是他希望能抱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