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定睛一看竟然那强奸犯。他精神状态很糟糕,低下头脸目光无神、行尸走肉似的被领进。
警员走后,矮子就笑,仓头也笑、仓里许多嫌犯在笑。
薄耀塬心生怜悯。这人可悲的,希望争取自我的权力,却不知这种争取是以挑战监房整体潜行的规则为基础。
他失败了,也投降了。
仓头表情犹如在嘲笑一条野狗。
那人在众人注视下跪伏地面,头点着地:“仓头,我知错。我知道这里好,过去我不懂事。恳请仓头原谅……”话没说完被矮子身边那两人一脚踢翻倒。这次他没还手,忙爬起来又伏倒。
“算啦!总要给别人一个改过自新机会嘛,人嘛,不是每步路都能走的对滴!知道改正就行。不过话又说回来,做错事受点惩罚很应该吧?”
伏地上的连连答应,甚至没有猜疑面对什么惩罚。
“仓里卫生包括洗厕所你负责一星期,我可没逼你,是你自认为过去所作所为对不起全仓兄弟朋友?”
“是是!谢原谅,谢谢仓头原谅……”那位诈骗犯最高兴,因为他不用再睡对着厕所铺位。
薄耀塬坐仓头铺位旁边看书。
原来就这么几天工夫他已经换过四次仓。他说最后才知道这里仓头很好。这也是的,这仓头心思不在整人方面,仓里和谐稳定,个个遵守规矩就好,明显没暴力虐待为乐倾向的。
这仓头原本在赌场看过场子,后来做走私。喜欢的是钱。
本以为这强奸犯改头换面的重回仓里是今天最意外事情。
很快仓门又开。
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壮实男孩被送进来。看清那人脸面后就想笑的,但没有笑。知道姜青有意安排,壮实男孩进门都没敢抬头,畏缩和顺的表现跟外面截然相反。
仓头和矮子问什么答什么、忙不迭带点头表态。
“又打架?也没动刀棍?”仓头扭头冲薄耀塬一笑:“该不会跟你一样打了有背景的吧?”
壮实男孩这才愣了愣,又低下脸。
似乎觉得不该怕,又抬起盯着看。
“看什么看!”矮子一把推他脸,男孩忙就不敢再看。
薄耀塬单手拿书笑而不语。
例行问话结束后仓头问那男孩有没有钱当老板,男孩摇头了就被安排中间铺位,但晚饭没有剩饭菜,他只能饿着。
当晚正巧轮薄耀塬值夜班。这是规矩,仓头也要轮值。似乎是不能偷懒的事情。人都睡,薄耀塬在仓里来回走动。有打呼噜的过去轻推一把,推了呼噜声会立即停,再响再推,如此几次后一般没响动。有新犯人来傍晚都特别注意,怕有人想不开寻短见。薄耀塬知道那男孩没睡在哭,压低嗓音不让人听见。
夜色渐深监仓里只有稀薄月光透入,静得能听见一阵阵悠长呼吸声。
薄耀塬从一头轻步走另一头、每每经男孩睡铺都看被褥因肩膀抖动而起伏。
直至轻声抽泣。
才过去拍把,小声问:“想家?”男孩原本歪斜身子埋进头脸,薄耀塬打个手势让他起来。
男孩竟没迟疑的坐直爬起,随他走仓门口靠墙坐。薄耀塬知道他这么哭下去根本睡不着觉,宁愿起来透透气:“你不恨我吗?”坐下不久,男孩问。后者晒然失笑:“为什么宁可让我看你流泪也不躲我?”
男孩闷半响:“不是我出主意。我只跟家里说看你欺负同学上去帮忙被你打晕。后来家里让那么说、我气不过被你打也没多想就答应。我不知道真不知里面这么可怕。我真的不知道。”“当然不知道,我们都第一次来嘛。”薄耀塬笑着点根烟,对着仓门外吐气。又递给那男孩一支,努嘴示意别把烟喷仓房里。后者接过抽几口后情绪平静些:“家里人一定能把我救出去吧?我爸是县城副书记,我姨父是X市局长,他们一定有办法救我出去对不对?”薄耀塬哑然失笑。
完全没想到进来是被人设局:“你怎么进来的?”
“看到个混蛋跟张涟一起,打他一顿正巧被X市的看见抓过来了。”“路上你没告诉他们家里背景吗?”
“我说了!他们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薄耀塬早已经没恨,只是气。所以坚持让这男孩同样体会监仓生活。
“打得严重吗?”
男孩半响没吱声,看起来有些后怕:“流很多血,我,我……我怕是打死了!该不会那么容易被打死吧?你说是不?”
“没有吧。不过轻伤也要坐三年,重伤更久。”“不,不会…我家里一定救我,一定救我!”男孩害怕的喃喃自语。
“是啊,他们一定能够救你出去。”男孩顿时稍稍安心,神情颇有些愧疚:“我出去后一定跟家里说清楚,我真的不知道这里这么可怕……可你跟张涟什么关系?”
“这不重要吧,问题你跟她什么关系?”
薄耀塬觉得有趣不由好笑道。这男孩的确单纯,以为他跟父母说清楚就没事。但决定权并不在他手,事情已经做了就不可能因为他这样一个孩子想法变来变去。何况一大部门并非谁家开的,能说怎么变就怎么变?
“我从初中开始喜欢她!当初家里不让我读技校,我不顾一切在家里闹。为跟张涟一个学校读书每天看她。”男孩一口气说罢愤愤道:“当时看你跟她那么亲热,我,我实在受不了!”多么单纯的感情。薄耀塬不由心里感慨。认为付出真心,认为付出一切能得到真挚的感情。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守得云开见月明。有时候人会这样被感动,有时候人只会更厌烦。但这样不平等的感情有什么意义呢?犹如一件为符合对方要求不断自我改造的附属品。
“如果她喜欢暴力美,早已经爱上你无数次吧?”男孩愣了愣,小心翼翼道:“张涟喜欢什么样男孩?她朋友总不肯说。”
“大概成熟稳重,彬彬有礼,谦逊温和,感情细腻型吧。”见男孩困惑,又笑:“你父亲应该是这样的人吧。”大多官方人员外在如此,至少没有上位前如此。感情不细腻则无法揣摩心思,张狂哪里能被上级喜欢,不谦逊温和哪里能广交人缘。
男孩惊讶低着脸怔怔思索。忽然神情不屑道:“表面跟老好人差不多!”“那么,张涟喜欢老好人的表面呢?”
便没言语,静一会:“张涟真的喜欢老好人?”
“我不是她,只能说自己的观察。”
男孩一时欢喜,一时锁眉:“可她很讨厌我!好多次我打听她去哪玩,凑过去都被她摆冷脸。有次烧烤时我陪着笑脸把东西给她,竟然不要,我让她接、她竟然走开了坐。”“下次你为她烤好直接放碟子里,什么也别说的继续烤,看都别看她一眼。”
“装酷吗?”男孩问得兴致勃勃。薄耀塬觉得好笑,但这种说法很通俗易懂,也就不多余解释太多:“对,装酷。”
他跃跃欲试的满怀期待又丧气道:“不知什么时候出去。”
“你家人会想办法,早点休息吧,明天很早起来要干活。”
男孩答应罢起身:“谢谢你。”
也不等答话忙躺回睡铺,这次很快睡着。
薄耀塬继续在仓里走动。他是不轻易恨人的,但该做事情也不会因为心软不做。所以现在要让男孩也品尝在看守所由满怀希望到失望的恐慌心情。因为他知道这样已经赚了,男孩承受能力一定没他好,内心煎熬和痛苦比他强烈十倍也未必夸张。
凌晨时候接班的被他叫醒,薄耀塬安然躺倒入睡。
第二天男孩精神状态好许多,但不太适应仓里手工活,被矮子推搡责骂几回。入夜别人休息他还在做,别人睡觉他仍然没做完。仓里没几个好心人会帮助别人做活的,尤其像男孩这种刚进来跟任何人都没有交情。
第三天男孩一到干活时间急忙投入了做,唯恐又要熬夜。昨儿他没吃监狱里饭菜,今天吃得很香。人的适应力通常如此,也应该如此。午饭过后薄耀塬留只烤鸡腿给男孩,后者很高兴道谢接过:“好吃!”“外面东西更好吃。”男孩丧气接了句:“是啊…”半响没有心情说话。
这天下午看守所来个警员叫男孩,一样递给他里面用的票。
男孩兴高采烈冲薄耀塬说他有钱,要请薄耀塬吃东西。
高兴之余又问:“烧鸡多少钱一只?”“五十。”男孩险些喊起来。薄耀塬看见他捏了把手里钱票:“家里只带三百块给我。”说完男孩又补充强调:“我父亲工资才一千多,这里东西太贵!”
“不怕,你尽管用。用完我请。”薄耀塬笑得很轻松,男孩一听点头道:“你家里真有钱。等我们出去回县城我再请你!”
他们一起在这里呆几天很难说。那时候他想请男孩吃东西也没办法,因为离开前提一定他先走,而男孩多呆几天。傍晚过吃饭时间,男孩忍不住想烧鸡、中午区区鸡腿根本不能解馋,此刻又有钱,又相信薄耀塬保证,按耐不住食欲引诱。
找仓头帮忙买只肥整鸡,非拉着薄耀塬一块。
薄耀塬却只吃个鸡腿就说饱,男孩也没多想收拾完剩下的、三百块钱仅仅两天时间全吃进肚里。
薄耀塬也如许诺般开始请他。
也是这天晚又有警员来:“对方主动找你女朋友谈,希望事情就此了结。你想法如何?”“我呆多少天,他就要呆多少天。这个要求本来很公道,所以没有任何谈价余地。”
“对方愿意赔点钱。”“如果钱可以换成在这里时间,我愿意花钱买他蹲几年。”传话的再没有多说。
薄耀塬料想男孩那方面借此了解他态度。因此胜利在望,此事很快会划句号。
回仓里男孩忙问:“你家里也托人照应?”
这晚他情绪很低落,总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