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瑞祈还不太懂该怎么处置下人。
他小心翼翼地问:“不留下……那,洛哥哥要把他带走吗?”
洛玉池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又不是什么破烂东西都往家里捡,干嘛要这种不听话的仆人?”
他那里有陛下、姐姐、姑姑、甚至其他皇子送的一堆宫仆,个个乖巧温柔又体贴,容貌也都出众,用都用不完呢。
卫乘风垂头跪着,这刻薄的话语没在他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心都成灰了,哪还会有反应?
萧瑞祈没能投洛哥哥之所好,有点难受。
洛玉池误会了他的意思,温声哄道:“你要是实在喜欢他,留下也无妨,就当是练手了,做主子的总得自己收服几个心腹,你慢慢来,不用着急。”
萧瑞祈点了点头,如饥似渴地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他在人群里活得时间太短,还不太能听明白,但直觉这些话很重要,别人未必会教给他,只有洛玉池会倾囊相授。
正说着,太监平德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洛公子,许公子晕倒在殿外了,您看……”
洛玉池眉头一皱,凶巴巴地说:“我不看!”
他扭头气恼地对萧瑞祈抱怨:“你殿里的太监真是傻透了,干嘛非要告诉我?直接让许敛之的仆从来接不就好了?”
萧瑞祈不知所措:“我下次让他们别说……”
洛玉池:“那傻的就是你了,这种东西得让下人自己去琢磨,做主子的绝不能牵扯进去。”
萧瑞祈听得更迷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等洛玉池念叨着“这下好啦,还得去把他送走”气呼呼地离开,萧瑞祈才忍不住看向平德。
“要是许公子路上出事,算谁的错?”
平德像是受了惊吓,连忙跪地求饶:“奴有罪,奴自作主张……”
萧瑞祈顿悟,背后泛起细密的凉意。
他仍是下人心态,心想要是许敛之在香云宫出事被问罪的首当其冲就是他,比平德还害怕,怕自己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但是,但是……我现在是主子啊!
萧瑞祈的心脏激烈跳动,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紧张而又期待地,他学着洛玉池的样子随意道:“既然知错,那就自己去领罚吧,换个人上来伺候。”
平德身体一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刚刚他其实不必认错,因实在讨厌洛玉池才故意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按理说七皇子应该能看出洛玉池想把他当替罪羊,但怎么……
他终于恐慌起来,连连磕头:“奴错了!奴罪不至此,求主子饶了奴,主子——”
萧瑞祈吓了一跳,后退几步恐慌道:“来人,把他拖出去!”
求饶声越来越远,彻底消失不见,萧瑞祈捂着怦怦乱得更厉害的心脏,久久不能回神。
这就是做主子的感觉吗?
真好!
半晌,他将目光投向卫乘风,高傲道:“跟我说说洛玉池的事。”
卫乘风不怕死,不怕挨打,也不想要权势钱财,跪在那里动也不动,像是一尊亘古不变的冷硬雕像。
萧瑞祈偏要收服他,苦思冥想良久,天真地问:“你家里还有谁活着吗?”
卫乘风豁然抬头,双眼红得宛如厉鬼。
……
柔软的锦被底下,许敛之眼角犹有泪痕。
洛玉池戳戳他泛着红晕的小脸,好奇地问:“真晕了,怎么晕的?被我打晕的?”
他身边的小太监低了低头,不敢接话。
洛玉池可不信许敛之这个小骗子,让小太监把他的鞭子拿来,兴致勃勃地说:“你说我能把他抽醒吗?”
小太监小心翼翼道:“奴不知。”
“我试试~”
洛玉池手腕一扬一挥,就啪的一声打在了许敛之屁股上。
许敛之的身体颤了颤,这才“悠悠转醒”,捂着屁股蛋儿艰难地翻身看向洛玉池,泪汪汪地喊:“洛四哥哥……”
说着还不忘偷偷提裤子。
洛玉池凉凉地嘲讽他:“藏屁股干嘛,我看得还少吗?”
许敛之想了想,默默翻回身去把裤子扒开,露出白净的臀尖,细声细气地说:“只要哥哥不生敛之的气,可以随意处置敛之。”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乌黑发丝下的耳朵已经红了个彻底。
洛玉池:……
洛玉池确实想揍许敛之,但此情此景,他居然有种微妙的自己吃了闷亏的错觉。
洛小少爷最讨厌吃亏,哪怕是错觉也让他失了兴致。
把鞭子一丢,他冷冷地说:“滚出去!”
许敛之本就通红的眼圈更红了,委屈道:“洛哥哥就这么讨厌敛之吗?一眼都不想看到敛之?”
“废话!”洛玉池双手环胸,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嘲讽,“你背后说了我多少坏话,让我吃了多少闷亏,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许敛之气恼不已:“卫乘风不也一样,怎么不见你这么对他?”
洛玉池:“卫乘风什么时候背后说我坏话了?”
许敛之问:“他经常骂你,哥哥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洛玉池哼了一声,“当然记得,但他从来都是当着我的面说,哪有背后骂我?你这种地沟里的小老鼠也配跟他比?”
许敛之愕然,红着眼圈想反驳什么,被小太监的声音盖住。
“主子,太子殿下要硬闯玉星宫!”
洛玉池眉头一皱。
他跟许敛之的私仇是小事,太子真闯进他宫里可就要闹大了,连忙让人把许敛之送走,自己则赶快回玉星宫,还不忘支人告诉萧瑞祈一声。
无论看过多少次,许敛之都为洛玉池这份敏锐和妥贴惊叹。
若同朝为官,他跟洛玉池必为宿敌!
可为什么,哪怕卫乘风现在像是被打碎了脊梁的野狗一般匍匐在地,洛玉池眼里也还是只有卫乘风?
许敛之嫉妒得简直快要发疯。
等他穿好衣服追到玉星宫,洛玉池已经在跟太子对峙。
少年满脸不耐烦:“我再说一遍,许敛之不在我宫中。”
太子不信,扬声道:“就算不在你宫中,也一定是被你带走了!”
瞥见不远处匆匆追来的许敛之,洛玉池唇边笑意更冷,嚣张地说:“对啊,我不光把他带走,还狠狠揍了他一顿,你想怎样?”
太子也发现了许敛之,忙问:“敛之,洛玉池对你做了什么?”
许敛之下意识看了洛玉池一眼,把手臂藏到身后,弱弱地解释:“没有,洛四哥哥没欺负我……”
太子却握住许敛之的手臂,把小伴读的衣袖捋起来,一眼就看到下面鲜艳的红痕。
“洛!玉!池!”他怒不可遏:“我一定会向父皇禀告此事!”
“那你去呀,我又没着拦你。”
洛玉池说着,对许敛之挑了挑眉,露出个“我就知道”的小表情。
——看吧,你就是只阴沟里的小老鼠!
许敛之从太子手中抽回手臂,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
……
这事闹腾了好几天,等萧瑞祈得知此事,太子殿下已经被禁足。
“洛哥哥怎么没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洛玉池耸耸肩,得意道:“陛下那么疼我,才不会让我受罚呢!”
太子殿下难道就不受宠吗?萧瑞祈越发迷茫。
洛玉池捏捏他的小脸蛋,得意洋洋地说:“又不懂了吧?我跟许敛之打打闹闹那都是孩子之间的小事,陛下才懒得管呢。”
萧瑞祈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大着胆子问:“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为什么会被禁足?”
洛玉池嫌弃道:“因为他太蠢,气到陛下了!”
要是太子聪明点用别的借口查玉星宫,皇帝不光不会生气,说不定还要夸他几句。偏偏太子殿下只会使用蛮力,居然亲自硬闯玉星宫,洛玉池都要被他蠢哭了。
萧瑞祈若有所思:“所以,最重要的是父皇的心思?”
“是啊,有时候对错不重要,陛下觉得谁错才重要。”洛玉池把刚卷好的饼子递给他,小声说:“其实咱们点菜太多啦,奢靡无度也要受罚呢!”
萧瑞祈吓了一跳,看着一桌子的美食不知所措。
他以前饿太狠,现如今吃东西就很不知节制,被皇兄们笑话了好几回,洛哥哥把那些人骂了一顿,从此天天几十上百盘地跟御膳房点菜。
萧瑞祈吃得开心,这会儿才察觉出不妥来。
看他害怕,洛玉池哈哈大笑,把薄饼塞他嘴里:“安心吃吧!要罚咱们早就罚了,哪会等到现在?”
萧瑞祈嚼了嚼裹着嫩肉的薄饼,总感觉这比他自己挑的好吃些。
洛哥哥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大概这些话也是对的,他只需要乖乖听话就行。
但内心深处,他忍不住担忧:要是有一天,父皇不喜欢洛哥哥了呢?
他打了个哆嗦,朝洛玉池看去。
少年郎正兴冲冲地指挥阿恕给他夹菜,两眼放光的样子像只贪吃的猫儿,娇嫩的唇瓣上还沾了点酱汁,比平时多几分乖软,格外惹人怜爱。
萧瑞祈突然冷静,坚定地想:洛哥哥那么好,所有人都应该喜欢他。
如果有谁不喜欢,一定是他们不懂洛哥哥的好!
卫乘风沉默着为洛玉池布菜,思绪却飞到了很久之前,他打断洛玉池的肋骨被罚跪那次。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
“我不明白,明明就是他的错!”
卫乘风背后鲜血淋漓,被父亲抽出骇人的伤口,可他怎么都不肯认错。
明明是洛玉池先对他的老兵下手,明明是洛玉池强抢民女做小妾,明明是洛玉池非要找他打架!
“他错了与你何干?”父亲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能耐去审判洛家的小少爷?”
“错了就应该认罪受罚,这是您教我的!”
挨打的时候卫乘风没哭,却因父亲这句话泪流满面。
“您说错就是错,不能因为亲近远疏而留情,您说要把将士当亲兄弟,再难也要为他们报仇……”
他哽咽道:“成叔叔他们是您的老兵,跟您并肩作战那么多次,您都忘了吗?”
卫将军咬着牙说:“不要提他们,那次的事怨不得洛玉池!”
“那强抢民女呢?这个总是洛玉池的错吧?那些姑娘难道不是咱们该保护的百姓吗?”
父亲却道:“别闹了,这不是卫家该管的事!”
卫乘风从来没有如此失望过,自从回到皇城,父亲好像就变了。
父亲变得胆小怕事,视百姓疾苦为无物,再也不是卫乘风心中顶天立地的英勇铁汉了。
于是他捂住耳边,一句话都不想再听。
如今再回想,最清晰的居然是父亲临走前那声疲惫的叹息。
父亲说:“乘风,你远不如洛玉池聪明。”
可笑!
洛玉池算什么聪明,他除了惹是生非糟践洛家的名声还会什么?
卫乘风那时气得厉害,等洛玉池养好伤,又去跟洛玉池打了一架,那个不要脸的居然找帮手,害他断了腿一连三个月没能下床。
当时断掉的腿早已痊愈,卫乘风却弯了脊梁。
洛玉池更加认不出他,觉得他伺候得还行,就对萧瑞祈说:“阿恕是你收服的第一个仆从,你要多多奖赏他,让别人知道为你做事有好处。”
卫乘风怔了怔,心情复杂地看了洛玉池一眼。
他确实不如洛玉池聪明。
卫家没有错,错就错在碍了帝王的眼,这个道理连洛玉池都知道,他居然现在才懂。
喉咙里像是卡了团刺猬,卫乘风几乎要呕出鲜血。
奇怪,我是不是见过他?
那一眼引起了洛玉池的注意,他越发觉阿恕看起来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
他于是说:“阿恕,你抬头让我看看。”
卫乘风安静抬头,那双眼睛里的死气已经散去,留下的是怒火焚烧后的漆黑残骸,幽深阴冷得瘆人,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厉鬼。
洛玉池没做过亏心事,才不怕他,观察得耐心又仔细。
阿恕很瘦,几乎比最初的萧瑞祈旁胖不了多少,所以脸部轮廓很尖锐;他嘴巴颜色有点发黑,可能是中过什么毒或者吃坏了东西;肤色则是浅浅的麦色,大概以前没少晒太阳。
感觉更眼熟了,他们一定在哪里见过,是前世吗?
他看呀看,久远的记忆逐渐回笼,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一个名字。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