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红泪定定地看着看着这个男子的脸。

直到眼睛里慢慢晕开一团不易察觉的深幽。

“顾先生——”她开口。

这时候，一阵悦耳的铃声乍然响起。

“对不起！”息红泪急急忙忙地拿起手机摁了一下，抱歉地一笑：“真是的，我竟然忘了调成振动。”

号码显现出来，她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恬然，心里却不可抑制地猛跳了一跳——

怔神间，电话又百折不挠地继续响了起来。

她惟有歉然地一笑，站起来走到窗边：“喂——”

“我真的想马上见你。”电话那头张起灵的声音急促而灼烫：“中午一起吃Lunch吧，算是我私人约你。”

“我正在工作。”息红泪轻轻压低着声音。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一向准时下班。12点整我来接你。我正在路上，还有5分钟到你楼下。”

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息红泪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听着空空的断线声凝神了几秒，仿佛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半晌方调整出一个职业的微笑，转过身来对着她的病人说：“顾先生，今天真的很抱歉，我有点私人的急事，我们下次再约可以么？我会让小英把不足钟的诊金退还给您。”

田芳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长身立起：“没关系。”

她弯身拎起外套的样子，带着若有所思的忧郁，干净俐落又不胜情长，让息红泪的心里又是一动。

“顾先生！”她追上两步，把她喊住。

“恩？”

息红泪吸了口气：“今天12点开始物业管理处要做电梯的维护，恐怕不太方便，您还是走后面的楼梯吧，可以直接到露天停车场的。”

“是吗？”她略一挑眉，牵牵嘴角：“谢谢提醒。7楼不算高，我走下去。”

“我带您过去。”息红泪匆匆地接了一句，又匆匆地转头朝窗外再张望了一下。

眼眸深深，有一道迷雾般的防线。

张起灵关上车门，抬头朝7楼那扇熟悉的窗户望了一眼。

看到那半卷半掩的碧色窗帘，她混乱的心绪才稍稍平静了一些。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她，看着她美丽的眼睛把心里的抑郁滔滔说尽，她的心里，甚至开始跳动起一些欢快的音符。

这样想着，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进到大堂，张起灵和保安打了个招呼，伸手进外套口袋，方忽然省觉病历不见了。

DIU，不是吧，明明放在这里的——张起灵皱了皱眉。本打算顺带拎上去换本新的，怎么回事，最近这么迷迷糊糊的！

她站定，略想了一下，又看了下腕表：11点56分。

算了，还是去拿来吧。一定是丢在车上哪个角落里了。

张起灵转身快步地走出了大门。

“顾先生，你这走啦？下次什么时候来，我替你留个好时段……”

温香软玉的身子刚想偎过来，却被一架横过来的梯子撞得一滞。“劳驾，让让。”戴着鸭舌帽的修理工勿勿挤过通道，目光迅速在她裸露着大片雪白的胸前一扫。

“鱿鱼精你个死咸湿佬啊，够胆食我豆腐，想死啊你！”

只这一岔，等她回过身来，两道修长优美的身影已进了楼梯间。

她挑了一下细眉，怎么放着电梯不用走楼梯？还亲自送进去？莫非息医生对着帅哥也动了春心？

英绿荷的娇嗔跺脚声隐隐传来，息红泪无奈一笑，掏出笔在卡片上写了一个号码，“顾先生，下次预约请与我直接联系。”

“我有您的电话。”

一个清朗的笑容在男子嘴角勾起：“哦，差点忘记--这应该是您的哪位病人不慎遗失的，我在酒吧里拾到。”

美丽的女医师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卡片，美丽的笑容突然不可控制地僵了一僵。

“再见。”她转过头，优雅地一笑，走下楼梯。

冷凝的视线一直追在她的背后。

这个女医生，很有些意味深长。她想。

她稳稳的，不急不缓的，一步步下楼，背后的视线开始百折千回，最后终于只剩一声叹息，微凉而惆怅。

7楼，84级楼梯。步出楼梯间的刹那，浓烈的阳光穿透寂寥的浮尘，让她厌恶地微微眯起眼。

她很少在白日出门。

强烈的光线，在所有大楼的玻璃窗上折射出万丈金光，如同旷野里的妖火，直把人照到原形毕现，化为脓血--所有的黑暗都无所循形。

她有点想念英伦永远阴沉的天空，和常年萦绕的浓雾，阴影像墨汁一样渗到城市里每个人的每一个毛孔里，深埋住每个人最深的灵魂……

车停在楼裙处的阴影里，走过去，旁边空白的车位上已经停了一辆白色丰田越野。

随意瞄了一眼，已看出轮胎和悬挂上甚少有三处改装，右后窗上大刺刺地喷了一道闪电，张扬激烈。

——坏品味。她撇了撇唇，脚下却咯的一声轻响。

俯身拾起，不太厚的一本病历被揉得起了无数道折痕。她“呵”了一下，懒散沉郁的，翻过这本银色封面的病历——

“张起灵。”

她的发音一向是标准的国语。由于标准，有些冷漠。

这三个音节却有些许柔软，眼中有莫名的，微微的绞痛。

张起灵走得很快，冥冥中像是有什么驱使着，她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停车场。

远远的，她就看到不远处自己的爱车旁，一个白衬衫的男子背对着自己，半侧着头，在看一本什么，指间泛起微微的银光。

“嗨，先生！”张起灵喊了一声，急急追上几步：“不好意思，是我掉的东西。”白衬衫的男子似首充耳未闻，半晌，才蓦然回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明暗交替的界限，阳光自楼裙处开始隐没，那个人的背脊挺得笔直，以一个优美得近乎冷漠的姿态转过身来，前额零碎的发梢下，一双云遮雾罩的眼晴。

张起灵猛地怔住。是阳光太强烈的缘故？一道芒亮的光影如破碎的影像般自她脑海中飞掠而过，令她片刻间有一点短路，过了几秒钟方才仔细看清楚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清秀沉郁得简直可以用好看形容的面孔。

“这位先生真是……”张起灵觉得自己突然出口的话语很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

她惟有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定了定心神：“呃，不好意思，是我的卡片，谢谢你。”

——刚刚想说什么话，怎么到了喉头又说不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说不出的难受。

男子的眼神动了一动，似乎也刚刚从她脸上移开深深的目光，迅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