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下课，正要出门，被李温宗叫住，“三弟说喊了人在门口等你，领你去馆驿，你跟紧他们，莫要乱跑。”
“好勒！”他挎上包就朝外跑，瞧见学堂门前站着的两个身强力壮的人，二人好似是李五的精兵，瞧见赵安，朝他颔首。
他一路来到馆驿，经过抄手游廊，瞧见在院中给花圃浇水的赵芊，嬉笑道：“赵芊姐，今儿个怎不在姐夫面前晃悠？”
赵芊对他恨的咬牙切齿，手里一瓢水，硬生生忍住才没往他身上泼，因为他身边两位精兵已经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了。
想起赵申交代的事，她吞下了这口气，勉强笑道：“赵安，你不早点回家去？”
赵安啧一声：“等姐夫教完我功课，自会送我回去，毕竟他想见到我姐，不像有些人，巴巴凑上前，人正眼都不瞧一眼。”
“你——”
赵安冲她直吐舌头。
“赵安。”
听见屋里传来李钰宗威严的喊声，赵安不再理会赵芊，快步跑了去，刚到李钰宗身边，脑袋上受了书本一敲。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李钰宗问。
赵安不假思索，“狗仗人势？”
李钰宗顿了下，他原本还想说好听些，狐假虎威总归比狗仗人势来的好，岂料他倒是说了这词。
倒也分外贴合。
“早点做完功课。”
赵安：“你待会送我回去吗？”
“送。”
赵安：“嘿嘿，我就说你指定想见我姐，我给你说个秘密，我姐喜欢你，真的，昨晚小林给我说的。”
李钰宗：“他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关注点清奇，赵安脑瓜子一下就转过来了，“你不会是吃小林的醋吧？你放心吧，小林嘴碎，我姐可不会喜欢他。”
李钰宗：“……不是。”
赵安顿了下，什么没有？噢，不是吃小林的醋，可这跟他解释有个屁用？他又不信。
垂头写了会功课，觉得无趣了，又抬起头来，悄然看了眼李钰宗，他端着一卷书，看的聚精会神。
案桌上的玉鼎镂空香炉里点着松香，香烟袅袅，透过烟雾看李钰宗，有种朦胧感。
赵安原本只是无意识的神游，目光不知怎的落在了书扉上，李钰宗目光直直盯着一处，许久没有翻页。
他摸了一块桌上碎花青灰碟里的雪梅娘塞嘴里，也没有引起李钰宗主意。
赵安问：“姐夫，你在想什么？”
李钰宗收敛了视线，看向赵安：“怎么了？”
赵安：“没怎么啊，你书半天没翻页，在想什么？”
他默然了一瞬，“你姐昨夜生气了，好些没？”
赵安一愣，“害，就这事啊，她瞧着没生气啊，都没拧我耳朵。”
“……”
赵安脑瓜子一转，笑嘻嘻道：“你要觉得我姐生气了，送点值钱玩意就好，她最爱钱了，见钱眼开，一准喜笑颜开，笑得嘴都合不上。”
“……”
李钰宗督促赵安写完作业，领他回去路上，经过一家玉石店铺，打算选个物件赔罪。
赵安踮着脚趴在桌边看了一圈，指着一串红玛瑙的手串，光泽圆润，纹路清晰，“买那个，那个贵，不是，那个好看，我姐指定喜欢。”
李钰宗顺着他目光看去，微微蹙眉，“不适合她。”
这个颜色太张扬了，赵婉并非张扬的人，像是空谷幽兰，不想引人注目，淡然处世。
他其实更中意一对玻璃种透青翡翠叮当镯，不加别的修饰，放在一堆饰品中并不起眼，但若是瞧见，便觉越发耐看，和赵婉一般。
赵安搓搓手，没有多说。
李钰宗掏了银子，“将两个都装好。”
月底了，赵婉拨弄算盘，盘算着这一个月来的账目，听见急促脚步声，就知道是赵安回来了。
赵安率先进门，端着两个景盒，啪的一声放在了柜台上，“阿姐，莫要生气了，这是姐夫给你买了赔罪的。”
赵婉愣了。
后一脚进门的李钰宗也愣了。
二人对视，久久没说话，李钰宗不善言辞，竟也没有解释半分。
赵婉抿唇：“我没生气。”
李钰宗：“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且收下。我昨日确实……李五已经查明，确实是赵申所为，我没想到，赵家竟真能……”
对自己的家人下死手。
放在他家中，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
赵安一脸茫然，两头问：“什么是赵申所为，他做什么了？”
赵婉拍他脑袋，“去，把背包放屋里去。”
赵安嘟囔：“你们都拍我脑袋，迟早叫你们拍傻。”
在赵婉作势抬手前，立马撒丫子跑路。
见他走远，赵婉：“李将军为人清廉，打算如何处理我这家事？”
她继续拨弄算盘，问的漫不经心。
这事说解决好解决，毕竟是谋财害命的大案，理当直接将人给拉去斩首，以儆效尤。
说不好解决也不好解决，因为涉及家事，清官难断家务事，赵婉同意杀赵申，和赵申杀她其实没有多大区别，只是一个明一个暗，日后还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因为赵申是家里的男娃，杀了他就是叫赵家断送香火，是违背祖训的。
她明白的道理，李钰宗身在官场，自然更明白。
她问起这话，叫李钰宗心中有愧，实话实说：“我没法杀他。”
赵婉对这话并不意外，头都没抬一下。
李钰宗：“眼下是不能，但在离开淮都前，我可以杀他，只看你如何想。”
赵婉：“我若杀他，淮都容不下我。”
她抬眸，望着李钰宗，双目对视，李钰宗收回了视线。
她重新垂下脑袋：“无妨，我日后多加小心便是。”
李钰宗：“你为何不肯随我回盛京？若随我回盛京，我能护你。”
赵婉：“盛京是个富贵地，容不下我一粗鄙之人。”
她捞袖，提笔落款。
李钰宗：“你之前不想随我回京都，无非为了守住火药的秘密，可眼下解决了这件事，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赵婉叹息一声，质问：“你又为什么这么执着与要我去盛京？”
他哑然。
赵婉：“你无非就是不信我能死守秘密，所以要将我放在眼皮子底下，受你控制，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去？”
“我并无此意……”他想辩解，却发现她说的确实符合他的心理，或许他一开始心里就做好了抉择，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赵婉：“你自己也道，身不由己之事太多，在淮都尚且如此，在盛京又何尝不是？你功高震主，又不通人情世故，众人面上巴结你，背地里都想将你拉下水，你自身如履薄冰，又如何考虑到我？”
李钰宗默然：“我无愧于君，无愧于民。”
赵婉没有争辩，继续忙手上的事。
他从怀中掏出拜帖，送至她跟前，对上她疑惑目光，解释道：“赵光显明日巳时馆驿花园设宴，邀你前去赏花，你且看有没有空，没空我推了。”
“推了不要紧？”赵婉不大有空。
李钰宗没有犹豫：“不要紧。”
赵婉：“受邀同行的还有谁？”
李钰宗：“家中兄嫂以及陈员外家，还有些旁的，并不熟悉。”
想到许久没见李家兄嫂，趁这会去打个照面也好，到底是巡抚设宴邀请，她要是不去，指定要叫赵光显觉得她作势，况且赵光显上次还帮了她，于情于理都该去。
她也只是随口一问要不要紧，岂料李钰宗能这么斩钉截铁的说不要紧，也不知他如何想的。
春日设宴，多是男女相互交慕，或许赵光显是想借这机会给李钰宗引荐女子认识，自己挂着李钰宗未婚妻子的名号，去了多少有些打扰，才叫他说出这话。
她犹豫了好一会，李钰宗询问：“有何顾虑吗？”
赵婉直言：“可是赵大人给你设宴择美人，我不便去？”
此外，她想不到为什么赵光显设宴请自己，李钰宗不建议自己去。
李钰宗闻言诧异一瞬，细细回想刚才的话，才知是自己没说清楚，叫赵婉多想了。
“并非如此，我不想你去，是觉得有蹊跷，赵……你弟弟和赵光显之间，有交易。”
想起上次赵光显格外关注她找李钰宗为的是什么事，“莫非赵大人是为了打听这件事来的？”
李钰宗颔首，喉间发出低沉一声“嗯”，“他之前是支持齐王党羽，齐王虽放去封地，却时刻留意盛京风吹草动，我此番明面探亲，暗中操办此事。”
赵婉眨眨眼，对于京都这些事并不感兴趣，只巴不得自己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
“他们知道你此行目的了？”
“应当还不知。”
“那就更要去看看了，”她吹干纸上墨迹，“有些天没见李大嫂了。”
她这么一说，李钰宗也想起了他大嫂。
他大嫂周氏，是邻村陵水村的，在成亲之前，大哥不曾于她见过，也是听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的亲。
周氏是个端庄典雅的女子，为人随和，不争不抢，与大哥是婚后相敬如宾、伉俪情深，一晃四年不见，再见大哥大嫂，好似还是当初如胶似漆模样，感情不减分毫。
他那时尚且不明感情为何物，此时心中有了定数。
望着眼前气质清雅、柔情绰态的女子，指尖不自觉颤抖，一种难言的悸动在心中萌芽，他搓搓指腹，想要缓解，却愈发难静下心来。
若是可以，与之相守或许也能成为一对佳话。
只是赵婉对自己疏远之态过于明显，叫他望而却步、止步不前，心中莫名郁结，又不知与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