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寒曾在景州林家住过一段时间。
林家算不上大富大贵，她爹是个举人，在景州做个小官，为人忠厚，官位也就升了上去，任景州上州司马，从五品。
早年的李景寒还不是汴京李家的大公子，十四岁蓬头垢面流落景州，林芸娘出街时救下了被其他乞丐殴打的李景寒，将人带回了府上。
一养就是五年，他弱冠那年，离开了景州，向林芸娘承诺，待他安顿好，便回来娶她。
林芸娘没等到，他走后不久，林家灭门，她埋葬阖府上下后，动身前去汴京，找到已经认回李家的李景寒，求他为自己报仇。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能报仇。
李景寒说他会的，可一晃半年过去，无事发生，只有他在朝中地位水涨船高。
她问起此事，李景寒的回复永远只有一句：时候未到。
时候未到、时候未到……
她看着李景寒朝堂风生水起，贵门女子环绕，迎娶左相之女进门，而自己日益憔悴，才明白这句话是兑现不了了。
于是她离开了李景寒，深夜带着匕首去刺杀李毅，结果可想而知。
长剑没入胸膛，她看见了匆忙赶来的李景寒，他满脸惊慌，林芸娘却还能冲他笑。
凄凉又破碎。
手掌覆上温热，将她从回忆中拉扯回来，她低着眸子，看见李景寒牵着自己的手。
他眉头微蹙，说出的话很坚定：“芸娘，我会替你报仇，你信我，信我。”
像是怕他不信，他重复了一遍。
林芸娘望着他，一根根掰开他扣着自己的手，抬手掴了他一掌，冷声道：“李景寒，放尊重点，我现在是你七姨娘，谁准你喊我名字？”
清脆的耳光声在夜里很响亮，没有惊动中药的李毅，也没能引来被李景寒处理的下人。
林芸娘一直知道，李景寒这人做事妥善，能在这与她说这么多，必然是做足了准备，不会放人过来。
李景寒没动，低着脑袋，借着侧面月光，隐隐可见他脸颊红肿，她刚才是用了十足的力，为的就是让他走。
既然这世她不指望李景寒，就没必要将他拉进来，他最好走的远远的，不要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语气冰冷，带着嘲弄：“我指望你做什么？你不也是李家人？若是你有意帮我，当初为何不直接阻止他害我全家？现在在这装什么无辜？”
她语气怨毒，像是带着诅咒：“你最好离我越远越好，不然我迟早会把你账算到你头上。”
李景寒倏然有了动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开了她松垮罩着的衣衫，露出肩胛处点点青紫。
他的眼神顿时阴鸷的吓人，死死的盯着，面无血色，怔怔盯着林芸娘，“这就是你复仇的办法？将自己送上他的床？”
林芸娘想后退，却被李景寒抓住手腕，一手扣住她纤细腰身，将人带进怀里，低头吻上她唇瓣。
说是吻，不如说是咬，格外用力，她唇齿间尝到了血腥味。
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推开李景寒，扬手又是清脆一掌。
他额头青筋突起，压抑着滔天的怒意，每一个字都好似从牙缝中挤出来。
“我说过我会帮你，你为何不信我？林家的事我起先并不知道，事发后，我去景州找你，但我找不到，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
他双眼猩红，盯着林芸娘，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我以为你死了，直到我去了后山，那里满山的坟头，墓碑字迹是你。”
自那时候起，他就坚定林芸娘还活着，他在景州四处打听寻找，数月无果。
如今相见，她却成了他的七姨娘，嫁给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林芸娘不知道，她埋葬了林家人后，前去找了香料师傅拜师学艺，远离了景州，一是避风头，二是怕睹物思情。
直到李毅景州赈灾，她才重返故里，又引诱了李毅，将她带回了汴京。
打从那日他嗅了‘醉生梦死’，离不开她之后，林芸娘的计划就变了，她已经不满足只取他性命，她要找到李毅肆意谋害的证据，让他也看着李家家破人亡。
看出她眼中冷淡，李景寒将人抱的更紧，“芸娘，我替你报仇，莫要作践自己……”
他话说不出了，松开林芸娘，看着她平淡的面容，熟悉又陌生。
他的胸口扎了她头上的发簪，刺入肉里，血水涓涓。
“芸娘……”
林芸娘冷声道：“你若再这般纠缠坏我计划，就莫要怪我与你鱼死网破！”
她不留情面的将人推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靠着门站了许久，才听他说：“芸娘，你等我。”
他走了，脚步有些虚浮。
直到夜色归于平静，林芸娘浑身无力的跌坐在地，眼泪决堤。
她抱紧了双膝，低声哭泣。
她知道李景寒爱她，可是如今不能了，他是仇人之子，报仇和李景寒之间，她只能选一个。
李景寒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从一开始错的就是她，将希望寄托在仇人的儿子身上，注定没有结果。
翌日一早，李毅餍足的起床，由林芸娘服侍更衣。
如今五更天，外面天呈黛色，室内点了烛台，李毅看见了女子泛红的眼尾。
“怎么哭成这样？”
林芸娘压下心中恶心，娇嗔道：“王爷明知故问，一点不知轻重，芸娘真是疼死了。”
李毅想起昨晚的迤逦，低声轻笑，“待会叫账房送些珠宝来，你装扮太素了。”
林芸娘娇笑：“你这般会惯坏了妾。”
“你如今是我的人，我怎能叫你受委屈？自是有什么好东西都要惦记着你。”他拍了拍她消瘦的肩，话锋一转，“待会你去给王妃敬茶。”
“知道了。”林芸娘低眉顺目，乖张模样最是对他胃口，他忙于早朝，并未多加停留，匆匆离开。
待他离开，林芸娘看了眼被他拍过的衣衫，脱下丢进火盆，取了烛台蜡烛丢进去，烧做灰烬。
她不曾改名换姓，仇人站在面前，李毅却半分没认出来，分明离林家满门屠杀过去才没多久，可见平日没有少做恶事。
来到前院时候，几位夫人都已经上座，二姨娘是个会来事的，瞧见她来，虚扶发间金钗，阴阳怪气道：
“乡野地方来的女子就是没规矩，敬早茶还得我们候着她。”
林芸娘柔柔笑道：“姐姐原谅，昨夜王爷实在威猛，今日能下榻已是不容易。”
她话刚说完，察觉身后多了一道身影。
几道声音夹在一起，异口同声，她却偏偏敏锐的听清了李景寒清冷又疏离的声音：“孩儿给母亲请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