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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歪歪头,有点想不通。
明明差点把我生吞活剥的人是他们,为什么他们会害怕成这样?
而且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我不知道我奶我爸都去了哪里,先前头两天还有人敢来家门口看情况,但是每一晚都会有惨叫传出,扰得村里鸡犬不宁,他们就不敢过来的,甚至宁愿绕路也不敢走我家门口的那条路。
在家里,我头一次体会到了自在。
那种只有我一个人,整个家任由我支配的自在感,让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把自己洗干净,吃了我奶藏在屋里的米面,这几天,我非常开心。
一直到第六天晚上,可能他们无法忍受每天晚上都有的惨叫,找来了穿着黄色袍子非常奇怪的人。
不是原先的算命先生,听说那个算命先生已经不在这一带算命了,来的人我不认识,但他留着山羊胡,一对鼠眼里流露出来的光让我感到非常的不自在,等他看到我不正常扭曲的右腿时,这光就没有了。
我松了一口气把门关上,透过门缝看着奇怪的黄袍人在我家院外指指点点。
他们离得远,我没听清什么,只有最后‘用刚出生女婴铺路,是非常损阴德的事,最近不要做了’这一句听到了。
因为这话是跟在场所有人,甚至整个村里人说的,所以他并没有控制音量。
我不解的看着那个黄袍人,觉得他也不是好人。
他都说了,是非常损阴德的事了,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不要做,而是说最近不要做?
是不是他也认为女孩没有用处,只有男孩才能传宗接代?
可是,如果所有女孩都刚出生就被弄死,那以后他们去哪找媳妇生孩子?
难不成跟以往那样花费全家的积蓄买吗?
我非常不理解村里人的思维,明明各家女孩要是留着养大,就算是换亲也不用愁娶不到媳妇的啊!
也不知道那个奇怪的人做了什么,每天晚上都会比前一晚更冷的冷意,在今晚减轻了不少。
我看着院中原本快要凝实了的虚影现在变得虚弱了,有点焦躁,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就不能晚一天么?
我焦躁,虚影也很焦躁,一直在躁动,想要挣脱这个院子,却挣脱不得,尖锐,不是人能发出来的惨叫声环绕在上空。
里面的无助,愤恨,欲处之而后快的恨意,我都能听得出来。
我想了想,觉得它们或许是饿了,人在饿肚子的时候是没有力气干活的。
它们应该也是这样的。
所幸,我是见过活人怎么祭拜死人的。
晚上米饭还有剩,盛出半碗,竖着插上筷子,又烧些黄纸。
不一会儿,冷意越来越强,不仅是我家的院子,不远处也开始有虚影摇晃起来,大多都是把刚出生的女婴压在石板下招儿子的人家。
我似疯似癫的笑了起来,不管他们请了什么人来,都压不住那些死去不能投胎女婴的怨念。
压不住的,我也不允许被压住,这样肮脏的村子就该跟我们一起被毁灭,不值得传承下去!
我亲眼见过好几个被卖到这边的女孩被他们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样子,她们嘴里有的喊着,她刚上了大学,还有大好人生。
有的喊着,她家有钱,你们只要放了她,她会给他们钱。
还有喊着她只是被人骗了,买卖人口是犯法的,我们村这样是犯罪……
反抗激烈的,当场就没了性命,弱点的就会像我妈这样,被双柱脖子,当成牲畜,生子工具。
犯罪是什么我不懂,光是想也知道不是好词,用来套在我们村上,却非常合适。
一夜过去,整夜没睡安宁的村里人带着村长来我家院子前看情况。
精神非常亢奋的我也是整夜没睡,用一双带着黑眼圈的眼死死的看着躲在人群背后的两个人——我奶和我爸。
我咧嘴一笑,用拉锯似的嗓子喊:“奶,爸,都七天了,你们为什么不回家?是这个家不好,也被你们抛弃了吗?”
他们俩听到我的声音身上一震,都用看陌生人的表情看着我,仿佛头一次认识我一样。
也是,之前的我就跟蟑螂一样躲在家里阴暗的角落,大气都不敢出,任由他们打骂,这样大声说话,还敢对着他们笑出来的,还是头一次。
他们怎么会不陌生?
因为我这一嗓子,村里其他人都顺着我的实现看向奶,爸,村长更是走过去:“大柱,大柱他妈,你们可也来了,你们家这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们整个村子,赶紧想办法解决!”
我奶脸色灰白,她梗着脖子喊:“算命先生都跑了,昨天找的道士显然没用,办法已经都想过了,没办法了,而且,又不是我一家搞这个破路!就说你……”
6
她一连点出好几个人:“都是靠着这个破路有了孙子儿子,现在想把问题甩给我一家,我不认!”
她要是有解决问题的本事,至于躲到妯娌家里现在才敢露头?
村长不干:“事情出在你们家,你不认谁认?还有脸说别人家,别人家也不像你们家这样把了路都铺到院外啊!
其他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奶和我爸,我清楚的听到有个妇人说,一连生了这么多都是女孩,该不会是我家注定了就没男孩吧?
我奶一听不干了,尽管在出事的时候我爸第一时间就把她推出去挡灾,可我爸到底是她唯一的儿子:“我呸!是地不好,那玩意儿就只能长出赔钱货,怎么能怪到大柱身上?谁在乱讲话,我撕了她的嘴!”
能在村里自由行动的妇人都是彪悍,对村里忠心的,更不会害怕得罪谁,不敢吵架,所以那个妇人立马就和我奶吵起来了。
看着他们吵成一片,我心里很高兴,以往这些恶毒的字眼都是对着我和我妈说的,现在看着我奶跟村里人吵成这样险些就要动手,就觉得非常快意,胸口的闷气也疏散了一些。
村长皱眉想让她们闭嘴,但是有个老汉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不好了,村长,二流子和三流子死了!!!”
“死就死,慌什么慌?你头一天见死人啊?”
村长不满的看着老汉。
没人在意我的嘴角扬了起来。
老汉急的直拍大腿:“死人谁没见过?就是二流子和三流子死状太……太诡异了!”
大家只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就嘲笑老汉。
死状诡异?能有多诡异?
他们村死的在诡异的人都有,也没谁成老汉这样。
老汉脾气也不好,被人嘲笑他本就红黑的连更深了一些:“二流子咬着三流子的那话儿,三流子也咬着二流子那话儿,他们相互咬死的!!!”
!!
听到老汉话的人脸色都变了,更有的光是想着那种画面都想吐,这种死法,确实诡异……
只有我,依旧在笑着。
他们那么喜欢自己的东西,让他们自己吃自己肯定做不到,可是相互吃还是很容易的。
老汉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继续开口:“他们两人扭在一起,身上光溜溜的,身上没一块好肉呢!!”
本村人出了事,还是两条人命,村长站不住了,立马招呼人一起去看,篱笆墙外瞬间空旷不少,只有我奶和我爸还在犹犹豫豫的观望着。
我咧嘴一笑,瘸着腿向他们走了两步:“这么多天没回家,奶和爸一定想家了,快进来看看,家里一点变化都没有呢!哦,不对,奶你藏的米面被我吃了。”
“你个小婊森……”
我奶平时最宝贵她藏起来的那些东西了,听到我说的话,就要冲过来打我。
不想,她被我爸一把拉住:“干嘛?”
我爸哆哆嗦嗦的看着我,凑集我奶开口:“妈,她没影子……”
“胡说,青天白日的,一个大活人哪能没有影……”
我奶边说边往地上看,见不到我的影子后,声音就被跟掐住脖子的公鸡一样,随后,他们两人都跑了,一边跑一边大喊有鬼啊!
我歪着头看他们明明到家,却连院门都不敢进就大喊着跑了出去的狼狈模样,半晌才动了动,摸着自己的心口窝:“哪有鬼白天还敢出门的?我明明还有心跳……”
我努力按着自己的心口窝,心跳呢?
我的心怎么不跳了?
看着自己手上快七天过去不仅没好,反而加重的青紫,我终于想起来了。
我死了。
在被二流子和三流子糟蹋完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死了。
那我现在算什么?
可能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手上的青紫肉眼可见的消退下去,被我奶打折了的右腿也变得轻盈起来,就连多日没见好转的后辈,也瞬间不疼了。
“所以,我是真的死了……”
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在拉锯似的难听,而是好模好样时候的清脆,我顶着太阳进了窝屋,我记得这几天我都做了饭的,还吃了以前从来不敢吃的精米细面——
一进厨房,就看到锅里有发霉了的米饭,我愣住了。
不得不认清现实,我终于死了。
好像还变成了特别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
我大笑出声,可是我觉得再正常不过的笑声,进入村里人的耳朵里,就跟寒冬腊月钻进屋缝门窗里的风声那样,诡异又恐怖。
还没走太远的村里人吓得一个激灵:“村,村长——”
村长冷着脸:“先去看二流子他们!”
如果真要是和老汉说的一样,那么他们村就出大事儿了!
两个大男人死状凄惨,相护咬着重要部位,硬挺挺的倒在木板床上,身上就跟老汉形容一样,没有一块好皮。
村长细看了一下,何止没有一块好皮?
这两人就连眼睛都被抠挖了出来,耳朵也被咬掉了,就掉在床上……
“呕——”
见过死人,但没见过这么个死法的村民立马干呕起来。
村长深吸一口气:“去吧昨天的乔道长再请来!没道理钱给过了,他事还办不好!”
几个胆大的汉子立马应声。
约摸两个小时只后,那几个汉子板着脸去了村长家。
村长没见着道长:“人呢?”
其中一个汉子把一个布袋递给村长:“乔道长说这事他管不了,昨天给的钱,他也退了。”
村长:“……骗子!都是骗子!!”
村里又出事儿了,找道长没找来的那个晚上,借助在妯娌家中的大柱也就是我爸死了,亲眼见着儿子死的我奶也疯了。
我爸死前和我奶疯前嘴里一直念叨我是鬼,加上我爸死的蹊跷,婶婶就很害怕的把我爸和我奶的话告诉村长了。
村长连旱烟都不抽了,看着头顶上的日头:“带上桐油,走!”
去哪儿不用多说,他们是来找我的。
我皮肤惨白的跟面粉一样,披散着头发站在院中。
这已经是第八天了,院子里的血迹依然新鲜的好像刚喷在上面一样,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村长带着村里几个强壮有力的汉子吵我家气势汹汹的走来。
手里还带着一个火把还有几桶液体。
“你们要烧死我?”
我歪头,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那几个汉子见我这样,心里之打怵:“叔,叔……她不对劲啊!”
“废话!”
村长不耐烦的应付那个小辈:“要是对劲,至于让这么多人来对付她?要是不想死就赶紧把桐油浇进去,我就不信烧不死她!”
为了他们的性命着想,这点害怕似乎不足为惧。
他们拔了桶塞子就往远离浇桐油,刺鼻的味道弥漫整个院子,飘到上空,我却一点都闻不到,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院中央任由村长一把火,烧了我的家,火势太大,怕被火舌伤到,他们都退了十来米远才站在那边眼睁睁的看着我被火淹没。
“叔,她该死了吧?”
一个汉子不确定的问;
“不一定。”
不等村长回答,另一个汉子眉头都拧在一起了:“刚刚咱们都看见了,她是真的一丁点影子都没有的,但她又在大白天能出现,太邪乎了,我觉得普通的火烧不死她。”
“滚犊子!好话不说说孬的!”
村长一脚揣在那个汉子屁股上:“万一真烧不死她,咱们又把她得罪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没有的,作为纵火的一员,很有可能会死在所有人的前头。
村长觉得这样不保险:“先看看,如果一会儿她没起来咱们就回去,另外,下午你们几个分别去另外几个地方找有本事的大师过来。”
脏东西不除干净了,要是把其他脏东西都给唤醒了,他们村的人是真的要陪葬的。
这几个汉子都苦着脸,干这一行的大师本来就很少,他们村都沦落到靠买媳妇才能传宗接代了,地理位置本来就偏,而且他们还穷!
上哪去找大师哦!
不过……
有机灵的开始转变思路,嘴里应着下午就去找,其实是回家带着孩子老爹收拾东西准备出去避避风头。
直到有两个户纵火的汉子和他家人第二天早上被村里人发现吊死在村口的大树上,村里人人自危。
“肯定是大柱家丫头报复了!!”
其他纵火的汉子双腿开始发抖:“村长,村长叔你说个话呀!”
一村人的性命危急关头,村长也没办法了,尤其死的一个汉子里还有是他亲弟弟,亲侄子——
他双眼赤红:“走!去大柱家,我倒要看看那个丫头能翻出多大的浪!”
基本一整个村里人都来了。
他们手里拿着镰刀,锄头,扁担还有各种农具,甚至鞭子。
知道的是来看我一个死了好几天的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搞农民起义。
但是他们注定要落空,因为我家的地方只有一片灰烬,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这……村长,这咋办?”
村长拿着扁担四处打了打,又狠狠的骂了几句。
我知道,他就是想逼我出来,但是我偏不如他的愿,我凭什么如他们的愿?
村长没办法,眼里发着狠:“今晚估计还会死人,要是不想死的,咱们就把大公鸡和黑狗杀了,晚上来浇这块儿地!!”
接连死的本村人太多了,村里人也知道村长这办法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而且以往的大师这么搞确实有用,所以表示绝对支持。
到了晚上,家家户户点起火把,提着大公鸡,拿着不多的黑狗血来到我家院子前,一副与我不死不休的模样。
我现身了。
不能完全遮盖我身体的衣服衬得我惨白的皮肤格外显眼,我看着他们,他们眼里的惊恐是那么的明显。
就好像是我妈清醒时害怕那样,也像是无数被拐骗来的女子求饶害怕时的模样:“你们也会害怕啊!”
我叹息一声:“可惜,还不够……”
他们不懂我说的不够是什么意思,只想着要把我弄死,不等村长下令,他们就把黑狗血和抹了脖子的大公鸡往我身上浇!
有用是真的有用,但我一点都不怕,不就是疼了点么,这些年我受过的疼还少了?
我一边感受灼烧灵魂的疼,一边哈哈大笑:“你们受的这点惊吓,怎么能够呢?可惜了,可惜啊——”
村里人都被我声音吓得浑身都在发抖,想问什么又不敢开口,都傻愣愣的站着看我被灼烧的千疮百孔,直到没有声音。
快午夜十二点,这才有人敢动一下:“这是……彻底解决了吧?”
其他人纷纷动了起来:“肯定解决了!!”
村长也开口:“好了,事解决了,都回去睡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解决了就好,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被一层死气笼罩着,一点人气都没有。
要是有人来这个村里,随便打开一户人家的门就能发现,这家人都死了,不仅是这家人,整个村里的人都一样。
生息全无的死在了睡梦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