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是远古时代,大地上已有家与国的雏形。
黄河边两名赤足的女子,好奇地围观泥滩上的一个瘦弱的小孩。
小蟹爬上他乱糟糟的头发,终于爬到小孩后颈处的时候,他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
“姐姐你快看,他醒过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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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懵的。
耳边的厮杀,无尽的争斗,坠落的天宫,燃烧的天空,占据视野所有夺目的金色——
“哥哥!”
“你在想你的哥哥?你来自哪里?我们在泥滩上发现你,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么?”
他愣愣地抬头,看着眼前皮肤白皙,气质姣好看起来不凡的两名女子,下意识地答到:
“他说我叫……杰。”
本来应该是下意识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来的时候有些犹疑。
所幸眼前的两名女子似也没察觉到他语调上的不对劲,事实上她们在听到那个名字的读音时便已神色大变,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惊人之语:
“桀?!”
“……”总觉得她们是误会了什么。
他不着痕迹地皱眉,低下了头,表现得实在不像一个小孩。
然后开始盯着自己那双属于小孩儿的爪儿在发呆,有关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下颚被纤纤的素手抬起,开口问他名字的那个女人为小孩擦净了脸,和她的姐妹一起对小孩面无表情的小脸发愣。
好一会儿她们才回过了神,严肃地叮嘱小孩待在原地,小孩神情冷漠地看着她们携手走远了些,小声交谈,还时不时地指向他似在争论着什么。
他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她们不断地提起。
过了一会儿,她们又一起犹犹豫豫地向他走来。
开口的还是醒来时听到的那个活泼的声音,给他擦了脸的那位,醒来到现在也就只有她和他主动交了谈。
“那个……你说你叫桀?那你还记得你从什么地方来的么?”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一副茫然无措走失小男孩的模样,“我都不记得了。”
“那你跟我们回去怎么样?”她们似终于确认了什么,又仿佛下了某种悲壮的决心,有种悲哀的气息蔓延,“不过‘桀’这个名字不好……我们以后就叫你‘癸’好不好?”
“好。”
他不假思索地应了,似乎为这一句应邀已经准备了很久。
“好,我是女英,那个不爱说话的是我的姐姐娥皇。”
——她们的笑容很悲伤。
不知为何看她们此般,心底竟有种报复性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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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们起名为癸的小孩是一个很乖巧很安静的孩子,在大多数的时候。他看娥皇女英姐妹俩独住在黄河边的一间草屋里据说已经很多年了,也只会在内心里腹诽这看起来就不牢固的房子是如何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被有时显得凶猛的黄河吞没的。
除了自己的名字,他对自己的过去没有任何记忆。
但好像大家都不在意,无论小孩自己,娥皇还是女英。
太阳从东方升起,那是人族的太阳,天地对他们的偏爱。
小孩对它的观感总是奇怪。
他无视着它,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总是眷念着他,投进黄河边上这间不起眼的小屋。
小孩下床,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溜出草屋,终于光脚踩在屋外的地上,肆意舒展身体。
每天都要在不吵醒那对睡不踏实的姐妹的前提下溜出来,实在不是件多容易的事情。
他抬头第三次看到大雁南飞,明白自己到这里已是第三个年头了。
抬起手,早晨熹微的阳光下,指尖隐约有着细丝状的物体在反光。
走到河边,忽然张手一扬向水面指去,然后奇异的景象出现,银色的小鱼自黄河里跃起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又向他摆尾摇鳍,低头献舞。
小孩嘴边噙着真正孩子气的微笑,一双小手在阳光下挥舞,十指舞动,细丝偶尔闪着细微的光芒,仿佛弹着阳光,指挥着一场盛大的演出。
这是他的能力。
只是似乎还很是弱小。
细丝缠绕在小鱼的鳍上才硬扯着它们动作,架不住小孩身上有一种叫他们臣服又亲昵的气息,因此才让它们如此乖巧又活泼。
在结束这天的练习后小孩将小鱼放走的时候它们还有些断片,在原地游了好几圈后方向着小孩所在的位置甩了甩尾巴,若无其事地游走。
小孩想着这个时候,那对姐妹花也差不多该醒了。
在娥皇女英醒来的时候小孩已为她们准备好了食用的果子,并没有直接进门,而是站在屋外,向屋内腼腆乖巧地笑着。
妹妹惊呼一声便一把抢过对小孩来说并不轻松的容器,懊恼自己怎么又睡晚了,又开始埋怨小孩这次胜了,抢在她们之前起床把活儿都干完了。
只是……她们知道小孩每天早起,至于他究竟起得多早又大早上起来去做什么,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听她这絮絮叨叨的埋怨,小孩笑得实在开心。
这是他们的日常,女子其实并不想让小孩干活也一直努力每天企图在小孩前面醒来,只是每天一躺下便不知道是中了哪路大仙的戏法,直到太阳高高挂起才在酣梦中醒来。
吃过东西后二女便在沙地上教着小孩写字,给他讲那些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故事,又见他孤单,有天陪着他照小孩的想法取竹子做了个偶人给他玩。
对于学习写字,小孩很认真地听了;那些故事,不屑一顾地听了;他看见女子挥手便有竹笋拔地而起又迅速长成郁葱的竹,小孩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有天在讲到帝舜的故事时,小孩见她们神色如常,忍不住问了:
“娥皇、女英?他的妻子们和你们的名字一样。”
“不就是个名字,恰巧叫这个罢了,”却是娥皇少见的开口,摸摸小孩的头发又叹了口气,神色忧愁,“癸那么聪明,为什么不好好听故事呢?”
“那些故事有多少真实、多少虚假?”小孩直接反问,并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人心太过于复杂,我不相信在人口中相传的故事,只有真正掌握在我手里的,才会叫我充实。”
“日有亡哉?”他抬头看了眼高挂在空中的太阳,仿佛有所明悟,“我如骄阳。”
娥皇与女英都惊愕地看他。
其实那样的讨论也只有过一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很温馨的。
就连小孩也开始想,要是能一直都这样就好了。
直到那天她们带回一个垂死的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