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走了。”他转身,留下一个白衣孤傲的背影。
“去哪,癸……”见那孩子刚复活就要匆忙离开,女英情急一把就将他拉住,正想像他小时候那样唤他,又对上转过来那张英气又阴婺的漂亮脸蛋艰难地换了称呼,“桀。”
那男人在她改口的时候忽然展颜笑了,刹那阴云散去,见阳光灿烂,光芒万丈。
他抓起女英的素手落下一个吻,抬头时那笑容还没有淡去,却不轻浮,像他过去对万物而笑,从不吝惜,如太阳那样公正地将光芒抛洒世间,那一刻他看起来爱惨了这个世界:
“我如骄阳,当普照四方,驱散阴暗,引逝者归来。”
这番不要脸的豪言迈语震惊了在场另三个人。
“骄阳?”一声嗤笑,率先插话的是与夏桀相貌相似的青年,“百姓恨透了你。”
“恨我?哈哈你错了。”闻言夏桀的笑容更大了,笑得桀骜肆意,“你是姒履癸,我是桀。”
“而史书上只会记载‘夏桀’的原名‘姒履癸’,所以我是我在扮演着你。”
“所以他们恨的是你啊,癸,注定的,被好多‘人’想杀死的帝王。”男人说不出的嘲讽。
“天之有日,犹吾之有民。日有亡哉?日亡吾亦亡矣。”在青年要开口的时候他又打断了他,重复着自己为帝王时的狂语,“天之有日,犹吾之有民?呵!而我为骄阳。”
非天。
女英面露迷茫,娥皇脸色凝重地在思考着什么,只有那个最无知无助在幼时便被盗取了身份的寻常青年就在艰难地维持他的傲慢: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那就只能说明你是个被保护地太好的小可爱,可爱得真让我想把你弄死算了。”
“你说什么!”
青年正要大怒,却见那男人金色双目一闭,敛去那醒来后便是异彩的颜色。
“我累了。不想和你说话,尽早结束。”
“你们想想你们是在哪里找到这具身体的?”男人转身向那对姐妹而笑,伸展胳膊,宽袖大带,飘飘欲仙,“真是……再适合我不过了。”
笑容染上邪气,像一个恶作剧的小孩。
“你……穷奢极欲。”做声的是同样惯来沉默的娥皇。
商汤灭夏的时候她们曾潜入那已有规模的夏宫,却见空荡荡的大殿,孤零零在王座上的坐得端正的人形傀儡,目视前方宫门对外的方向,像注视着这天下山河。
穷奢极欲的夏桀,似掌握着另一种连叫她们无法理解的手段,躲过了无数次袭杀,最终举全国之力造了这么尊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又叫她们都惊叹的偶。
那一次她们没有见到那个她们亲自送来的小孩,再三思忖后偷运走了偶人,后来在大地上遇见了夏桀,一番操作,当年那个小孩活生生地又站在她们面前。
“你太小心了。” 他站在她面前,大肆嘲笑着那个多年来依旧年轻的女人,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那具偶人本就是他为自己复活而备。这个男人实在是很喜欢笑,而且笑得很好看。就算是只有一个嘴角上扬浅浅的角度,看起来有些“坏”,却好像笑到你心里去了,“夏桀注定是一个暴君……这也是你们当初收留我的原因,不是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刹那雷鸣将这一方天地封锁!
女英站稳匆忙护住了那依然肉体凡胎的姒履癸,正要焦急地喊来那个妄言的青年时,却见夏桀反倒向前迎上天雷,毫无畏惧。
“脑子瓦特了……真当我怕你?”他大肆嘲笑着那代言天地的天雷,在第一道惊雷劈下的时候身上骤然腾起金色的钟罩,就是将在场四人全部护住!
“那是……东皇钟?!”一向淡然的娥皇,声音中第一次出现讶异。
“姐姐你说什么,东皇钟,上古十神器之一东皇钟?!那是妖天庭战力之首,东皇太一的神器!不是在大战东皇身陨后便下落不明了么?”
女英同样讶异,身体骤然绷起在想到那人已死时又放松,夹着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复杂心绪,敬畏……敌对,还有些许的遗憾。
“那么大反应做什么……”那男人背对着他们,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是因为它在我的手上,而在过去又是一件神器么?
“神器如果是因为本身的强大而是神器的话,那未免也太悲哀了,只有在那个配得上它的人手上掌握着,那才足以被世人称一声神器啊……
“东皇已死,这不过就是件还算好用的法宝,并且在战中损坏,只能用这最后一次了。”
“可是……”
女英还想说什么,却见那男人转过头又不给人说话的机会,笑得有些无赖:
“真是欠你们的……我见着你们本打算溜掉的。”
……明明是你挑衅天地在先的。
“你……究竟是谁?”娥皇垂眸,一双翦水秋瞳蕴着倦意。
“当年就和你们说过我就叫杰了,你们可以称我为帝杰,至于我究竟是谁……”男人低头思忖,“帝王退休为‘匽’,那么‘人’与‘匽’结合……你们就当我是个偃师吧。”
狂妄的名字。
“帝杰是么……”长发披散在身后摇晃,赤足的女人轻移莲步,上前抚上那男人刚才思考时便低垂不抬起的脸,一如许多年前的初见,“那偃师,桀……你为何不抬头。”
“因为我不知道我脸上的是什么呀。”被迫抬头的男人依旧言笑晏晏,却不断有水滴状的物事从那双金瞳中涌出。
“妖是不会哭的……”娥皇一语道破他的族群,“要当一个暴君,帝杰,你后悔过么?”
满天雷暴,在一方钟罩庇护下,她拭去偃师的泪水,像过去擦去那个小孩满脸的泥泞。
“为什么要后悔?天下知己无,举世皆敌对。”
说这话时那双金瞳盈着怒火几乎燃烧,帝杰却没有推开眼前这个曾伴了三年的女人。
“你曾说过你如骄阳,可太阳是那么热爱这片土地啊,东升西落,千百年不变,普照大地,纵偶有阴云避日,过后它仍然在那里。”
“我们不记得你有欠我们什么,只记得心中有愧,已经好累了……”她连连叹息,打断了要开口的帝杰,轻柔却霸道地捧起他的脸颊,迫使那双瑰丽的金瞳与自己对视,“我们于你有愧的,但作为曾并行的同路人,我只问你帝杰,你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么?”
“人生有限,不管你是姒履癸还是帝杰,都不要让自己后悔。”
纵使当年有所算计,她们仍在将小孩送去夏国前认真地将一切如实相告,实在倦了。
不知道是哪一句触动了男人的心弦,他忽然就一把暴怒将女子推开: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本来就是这天地亏欠我们的!
“他让这片土地已经无法再承载生命,便叫那龙凤二族承载代价;他又要扶持一个种族兴起,便要天地万物来为它让道!不服者,杀!无疑是个站死跪生的区别!
“敢问龙凤何辜?妖巫何辜?女娲何辜伏羲何辜,我兄长何辜天下众妖何辜!!!!!!!!
“我们用了千百万年长成了神明,就它一句‘人族兴’,便要我诸天神佛,烟消云散!!!!!!!!”
“不服啊!!!!”他仰天笑得凄厉无比,“妖巫给他退位,龙族为他拉车……这偏心眼的天地眼里为何只有那羸弱的人族?!”
电闪雷鸣的天空凝聚起一道惊雷,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为强大,骇人。
东皇钟碎,夏桀骨枯。
“桀……为什么!”女英痛哭。
“上一次,是后羿。这一次,是你我。下一次,又会是谁?
“娥皇女英,帝尧之女,帝舜之妻,不死不灭不成人……你们想见轮回么?想见……他么?”
在那后不久,为见夏桀而一直维系壮年时样貌的姒履癸毙。
娥皇女英再没见过夏桀。偶听这世间还有偃师的传闻,终是真假难辨。
又过了数不清的多少年。
黄河边的草屋早已倾塌,南唐的宫闱传来一声婴儿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