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何辜?
我是姒履癸,夏王姒发是我的父亲。
我本无忧。
直到那场奇怪的暗杀,对方掌握着难以理解的力量,无法逃避,无法躲开。
然后我被她们救下来了,一对姐妹。
我被带走,也就见到那个同样名为“癸”的同龄人。
救我的她们名娥皇女英,我总觉得这名字熟悉,她们也掌握着一种力量。
我那时年幼,体力不支,很快就昏了过去,也就没听到她们打算让那个孩子冒充我的计划。
我不会同意的,毕竟我是夏国的王子,身份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又能这么样呢?
醒来已成定局。
她们又和我说我若还在夏国,只会招来来自非人数不清的暗杀,最后陨落,天地又是一番局面。
我也便是那时才听闻这天地大事早有注定,却又偏偏不完善,已致纷乱四起,人族以外,有数不清激烈冲突的矛盾。
是的,人族以外。
我们原来不是这片大地上唯一有智慧的生灵么?
我听闻过那些神异的故事传说,以为只是故事。
我又听她们说天地要人族兴起,所以要那强大无比的巫妖二族退位,许多人都不服,暗中谋划,盘算着随时夺了这人族气运。
所以我才会遭到暗杀。
可是……这和我,和人族又有什么关系呢?
非我所欲也,非我族所欲也。
她们和我说对不起,又说天地间早有断言,姒履癸注定是特殊的。
我不明白。
我只是……很关注那个冒充我的人。
时光流逝,我听说了好多关于他的故事传闻。
他成了一个暴君,姒履癸成了一个暴君。
我是不满的。
那本是我的身份,我的王国与我的子民啊。
几十年的时光,娥皇与女英经常消失一段时间,我隐约知道她们是去保护他的。
她们最初隔很久才会回来,我空下来就坐在黄河水边的日升月落。
在我成年后她们再离开的次数就少了,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也成年了。
最后一次她们带回那尊木制的傀儡。
她们对我说,夏朝亡了,他死了。
她们又说,他要来了。
我一时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心态,那时我已不再年轻,于是恳求她们将我的外貌化作应该是我最好的状态,不管我会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看着水中年轻的倒影,我想这才是我姒履癸,小时候大家都说我很适合做个帝王。
然后他就来了,我自告奋勇,用让她们教我的方法抓住了他的魂魄。
我本以为这暴虐无情没有心的家伙连魂魄都是冷的。
可事实却是那炽热的温度灼伤到我了。
后来,我说不过他,也听不明白他们在交流什么。
我看见他们交流了很多,我很无聊。
我隐约明白,那超出了我的格局。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呢?身为人,身为人间君王,可他做的尽是不顾苍生的事。
我还是不明白。
什么叫注定,姒履癸又注定特殊在哪里。
真的,好多好多不明白啊。
他走了,没过多久,我也就要死了。
其实我早就要死了,只是……好多不明白啊。
有关,何辜。
他在天雷下尸骨无存,我们却都知道,他还活着。
有天日落,我忽然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于是赶走了那对姐妹,这样安静死去便足以。
忽然一只木雕的小鸟飞进了屋,那双金色的眼睛有种叫我不甘心的熟悉。
“你找她们么?在外面。”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但比我自己想象的要平静。
出乎意料,它把头一歪:
“不,来看看你。”
果然是他。
念了那么多年的人,虽然只见了一面,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却早已被我牢牢记住。
木雕小鸟冲我叫了两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撞入了我的脑子,我的思绪清明了起来,身上也有了力气:
“你知道我要死了?”
“每个生灵都是有自己频道的,从生到死,始终都在。”小鸟把头一歪,又在说着叫人不明白的话语,“你吵到我了。”
“你是说……祭祀?”我好像明白他这次在说什么。
“要问什么快点,你的时间不多了。”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知道以前的故事了。”
我们间有什么好说的呢?
在上次他走后,我去问了那对姐妹,对于这种问题,她们从不吝惜解答。
我不免有些好奇,听说她们教了他三年,她们也会这样不厌其烦地为他解答么?
“不,桀不一样。”那时我才意识到我把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声,女英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揪心的悲伤,“他只问过我们一个问题,那会是姐姐作答的。”
娥皇正坐在水边瞭望远方,闻言又回过头怔怔看我:“对不起。”
“我,还是不明白啊……”
“不明白什么?墨迹个啥。”男人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人族何辜?我又何辜?”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我一生的问题,并没指望得到什么答案。
生而为人,我……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人族无辜,你亦无辜,只是我恨。”出乎我的意料,他竟做了回答,只是言语中竟漫着种几乎叫我窒息的血腥味。
“恨什么?”
“为我的同胞。”那双金瞳与我对视,“他们在很远的地方,每天都在征战,不能回家。”
“我……”
“我知道你恨我。”我想开口说话,他却和过去一样,不喜欢给人说话的机会,“你有子民,而我对他们的感觉是一样的。”
“至于姒履癸……他若不是个暴君,商汤又如何会崛起?如果你知道……的结局就明白了。”
他说得含糊,可我忽然就释然了。
是了,我恨了他那么多年……也不过是他和我样貌一样,身份一样,却做了那么多我不想的选择。
其实我们很像。
“那最后一个问题……”小鸟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我的头边,我感觉我开始涣散的意识又变得有些清醒,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看来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你为什么会来?”
今天,我就要死了。
“桀,你究竟……是什么呀……”
这回等待答案的时间比之前每次都更为漫长。
在我以为他不会作答的时候,那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从死国来,身无长物无所愿,唯求一人,能与诉衷肠。”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好多怪话,上次也是。”
“……我有个徒儿,她来自后世。”
我并没有听到他最后一个回答。
我死了。
睁眼,看见虚无中的那条星河。
这里是死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