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改，那错字将错就错呗，直接交上来，我给你盲审直接出版好了。”

“没~有~，怎么是怪你呢？你带的5个作者一周收上来2000字的稿子，这效率多高啊。”

“夸你呢，低头干什么，衣服上有稿？没有？没有就去催你的作者啊，瞪着眼睛看我，我脸上有字？”

稍歇几秒之后，又是一声响起。

“笑？我没说你是吧？你自己看看你对的稿子，写的什么东西，这样的质量你也敢放过来？下次再收这种稿，书社的招牌直接砍成柴烧了得了！”

褚温言正一手拎着摄影机，一手拿着笔记本，脖子上带着访客牌，侧头跟领着他进来的老叶说笑，正走过工位靠近大会议室，就恰好听到了会议室里传来的最后一句阴阳怪气。

他怔愣一会，想起一路看到的编辑部成员都是和声细语笑意盈盈，这回突然冒出这么一个炮仗，不由得在会议室门口定住了脚步。

老叶无奈摇摇头，给身旁的年轻记者小褚赔了个笑，

“见笑了啊，小褚，大家平常都挺和气的，这，这也是最近太忙了，我们总编辑脾气大了些，来来来，你先把手里东西放一放，我领你进去。”

不等老叶伸手推门，门内众人先唉声叹气走出来，一个个跟老叶交换了个别惹她的眼神，又好奇地打量一下跟在身后的褚温言。

本来编辑部里男孩子就少，何况是褚温言这种185高挑男孩，身着简单的衬衫和裤装，淡淡的笑仍旧带着少年的意气，眼神明亮又坚定。

跟大家点头示意的时候微微歪头笑，露出漂亮的酒窝更添一点阳光灿烂，胸前的的访客牌也跟着晃呀晃，一看就是大学校园里收割少女心的系草。

会议室一下子空空荡荡，只剩下最边角的矮桌后若隐若现一个有些疲惫的背影，空气中有咖啡豆的香味，

褚温言试探性上前一步，不小心踢到一盒散落的咖啡胶囊，矮桌后沉默片刻，轻笑一声丢出一句带着疲惫的挖苦：怎么着，稿子改不好，路也不会走了？拿来我看看。

语毕转过椅子来，两人眼神交汇。

是她，

褚温言看清眼前人，这就是他跨越一千公里来沛川采访的主人公，参加工作才三年就成功把书社名气打响，还签约了大神作者的陈主编，之前他看到采访单上的名字还以为只是重名，没想到是她。

真的是她吗？

褚温言怔愣了好几秒，努力把眼前这个疲惫又不失凌厉的陈默陈主编和记忆里腼腆又寡言的她联系起来。

她看起来好累，这是褚温言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紧接着就被对面的问候打断思绪。

“你就是来我们书社采访的记者吧，褚温言，对吗？”

陈默垂着眼睑，手指摆弄着眼前的咖啡胶囊，在念到名字时一字一顿，审视的眼神，蹙起的眉，语气比起开会时和缓一点，却依然有上位者的强势。

褚温言上前一步，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来访证明和笔记本，一点也不客套径直隔着桌子站在陈大主编前方，恰恰好挡住灯光，拿出自己的招牌笑容。

“是，我是褚温言，这次很荣幸代表江川日报采访大名鼎鼎的陈默主编”，

大大方方低头看向陈默，伸出手，等待对面的回应。

到底是扛不住对面太过于炽热的目光和身高压制，陈默坐直了身子拉远点距离，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咱们公事公办，我配合你工作”，

说着左手的笔在桌上一下一点，扭头不去看他，

“不过我今天没时间，下午还要开会，你也看到了，焦头烂额”。

陈默说这话时多少还有点心虚，悄悄瞟了眼电脑桌面上空白的下午日程，淡定撒谎，也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让褚温言这么顺利结束任务。

感受到对面的抗拒，褚记者自嘲地笑笑，默默收回手正了正自己的访客牌。

“既然是采访，那自然以陈主编的时间为准，”

话锋一转，褚温言拧起眉头叹口气，

“都说陈主编声名在外，做事雷厉风行，没想到面对同窗多年的老同学也这么不近人情，不请我坐下喝杯咖啡就算了，至今也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这样我采访的任务很难办啊”，

说完用小狗般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陈默。

怎么这种眼神啊，得亏现在会议室没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外来人员呢，陈默腹诽。

偏偏有人推门而入，眼神探寻又焦急，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小宋一进来就嚷嚷着，

“褚记者，陈编，咱们大领导这回突然来了，得麻烦二位出去见一见，找你们半天了怎么躲在这也不出声啊。”

“陈编太忙啦，我在等她处理好工作，一块过去，人生地不熟的，老同学带着才觉得安心嘛”褚温言接话倒快，恨不得让全社都知道他俩是同学。

“欸，你们是同学啊，哇，真是有缘，那赶紧的吧，咱们去汇报厅”

“我也想赶紧走，但是陈编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有些紧要文件发不过去哦。”

褚温言对小宋说完话，得意洋洋盯着褚温言，亲眼看着她拿出手机点了确认好友通过，这才满意，陈默满头黑线走在最前面，褚温言和小宋跟在身后，一路上眼神交流。

冗长的会议结束，陈默终于松开紧皱的眉川，低头避开褚记者探寻好奇的眼神，回办公室简单收拾了背包就要走。

不识时务的褚记者满面春风跟新同事们道了别，贱兮兮地倚靠在陈默总编办公室的门口，

“陈大主编，小的帮您拎包，您要不嫌弃，能不能赏个脸共进晚餐？”

说着就上前去准备顺手要接陈默的包。

他以为她会跟中学时一样钟爱大块头能装大部头词典的双肩包，也想过跟她如今雷厉风行的性子更搭的简约设计大牌包，甚至是oldschool的公文包。

万万没想到，陈大主编从桌洞里掏出一只洗到发白的帆布包，随意揣上几篇纸稿和电子书，再扔了一个眼睛盒进去就要走。

他离她和她的办公桌不够三四步的距离，这才看到将将扎好马尾的陈默，抓起帆布包挎在右肩径直略过他走向门口，他下意识伸手去拦，拽住了她的手腕，还有一串触感冰凉的链子。

低头是一串碧玉竹节手串，低调得很，但还是看得出玉的种水质地中上，和她这一刻转头不耐又冰凉的眼神十分相配。

褚温言讪笑着勉强牵起嘴角，松了手，抿抿唇酝酿下一句话。

陈默往前两步，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声音闷闷

“走走走，请你吃饭，地方我定。”

语毕脚下生风，一路穿过许多同事，径直走出公司大门。

只有她温热微微湿润的掌心才知道，方才维持面上的坚冰有多不易。

褚温言倒是欢欣雀跃，方才被瞪了一眼的失落一下子烟消云散，那双桃花眼顾盼神飞，跟老叶挥了挥手才走出大门，飞快摘下自己的访客牌，往陈默手里一塞，挑挑眉。

“帮我收着，等我两分钟，开我的小破车载你去吃饭”

陈默微微颔首，拽着手里的访客牌摩挲褚温言的名字，天边最后一点云霞掩盖微微发烫的脸颊。

“嘀嘀”短促清脆的鸣笛入耳，抬眼是褚温言好整以暇摇下车窗，

“上车”

陈默摇摇头消散千丝万绪，坐上了褚温言的副驾。

不巧正好赶上晚高峰，陈默本来绷着个脸，不想搭理驾驶座上时不时瞟过来的小眼神，但歌单里怎么会一首首都还是高中时候的流行曲目啊。

偏巧褚温言带着陈默走的高新区直通的城区快速路，周五的晚七点，无奈的小别克被裹挟在车流里，看样子没有半个小时到不了。

又疲又乏，伴着随机到她曾经最喜欢的单曲，陈默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合上眼，无视发烫的面颊，阻挡褚司机交谈的可能，一路闭目养神。

褚温言也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歌，曾经连着听两个多月都不腻烦。

谁也不会想到，在紧张压迫到喘不过气的书山题海掩护之下，老师心中的好学生陈默，居然会学着后排生用宽大校服袖口藏住耳机线，借着10分钟的课间小憩，一遍又一遍小声哼着她这首与本人风格极为不符的R&B。

他转头想要在陈默的脸上寻得一点点的欣喜，或者说试探能否唤起一点她对中学的回忆，却错愕地发现，陈默眉目安稳，合眼而眠。

到底是没忍住笑，褚温言小幅度摇摇头，陈默啊陈默，面上铜墙铁壁，一旦犯困了，还是会松弛和缓，像以前养的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猫，睡觉也是蜷缩柔软的。

“滴滴”

窗外的鸣笛唤醒陈默，也敲碎车厢内的沉默。

正好过了这个红绿灯就是餐厅，陈默提前调整好安全带，心虚地瞟一眼驾驶座，生怕褚温言要凑过来帮忙，好在男生虽然爱开玩笑，但这方面还是很有分寸。

他也知道陈默本来就敏感自尊心强，从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跟她相处要多想想合适的方式，就像对待他精心照顾的水仙花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

进了餐厅简单选了几道菜，褚温言看着熟练点菜的陈默，微微前倾身子盯着她看，心里暗自盘算她来过多少次，又有多少次是和其他异性来的，思考到出神，眼睛直勾勾盯着陈默。

对面的陈主编到底忍不住了，被盯得浑身发毛，“啪”的一声合上菜单放在桌边，躲开目光，没好气一声

“我脸上没菜，别看了”

“比中学时候凶多了”褚温言收回目光，撇撇嘴

心里咯噔一下，陈默此刻感受有点复杂，讶异他记得中学时期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也有点烦躁，怎么就不能往前看，现在是已经毕业工作的陈默了，不是那个中学时期沉默寡言，自卑内敛的小姑娘，念及此，她默默叹了口气。

等到桌上被菜品摆满，扑面而来是辣椒红油花椒的大集合，是川菜馆没错，但褚温言真没想到她会全点辣的，一道清淡的没有啊，江浙人褚温言面露难色。

陈默当然注意到他的表情，嘴角不自觉上扬，不是黏人非要来吗，那就口味都客随主便，随他要不要饿肚子。

褚温言举着筷子环视一周，艰难选择一盘看起来不那么红的，结果藤椒味的小炒还是把他辣的够呛。

男生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到处找解辣的柠檬水，陈默笑出声，以往都是他捉弄她，这么窘迫的褚温言倒是少见，却顺手把桌边的水杯倒满递过去。

结账时，收银台笑容满面的小姐姐掏出优惠券，说二位是今天进店的第52对情侣，务必让他们收下。

“两位真的很般配，性格看起来也很互补，祝你们长长久久哦，这个优惠券下次再来用哦~”

说着很有眼力见地把票塞给陈默，还和身边的小帮工打趣，捂着嘴偷笑。

陈默捏着优惠券，想争辩几句，看到小姐姐打趣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拿着包加快步伐走出了店门。

褚温言倒是受用得很，连连向收银员道谢，扭头赶紧追上陈默一起并排走。

回家的时候陈默果断拒绝了褚某的邀请，逃也似的上了出租车，一溜烟没影，留下褚记者在原地无奈笑笑。

推开家门看到momo照例在沙发上坐着等她，陈默终于舒了口气，随性的把包扔在桌上，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平躺着看momo迈着优雅的步伐过来蹭蹭。

momo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狸花，总是很端着架子，坐的正正直直，连尾巴也要紧紧贴在身体旁边，很骄傲的小公主做派，等到外人走了，就开始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洗脸，见过的都说和陈默是一模一样。

正要沉浸式撸猫，电话铃声陡然又响起，谁啊，陈默不耐烦啧了一声，瞥见屏幕上跳动的名字：阿语。

懒懒得按下接听，陈默依然保持着摊在沙发上的姿势，打开扩音，对面咋咋呼呼传来邵语的声音：

“哎，你怎么半天才接电话啊，我跟你讲，今天我在宁港出差，这边风景真的好美啊，晚上的海风吹得人好放松，好可惜啊我没带那条有大花的沙滩裙，要不然一定很出片……诶，你怎么不出声，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在听在听，你说没带漂亮裙子很可惜，我们阿语跟我絮絮叨叨，怎么敢不认真听啊”

陈默坐起来，顺手拉过靠枕垫在腰后，久坐办公室腰椎不大好，继续跟电话那头的邵语絮叨，“等你两天后回沛川，别忘了我的特产哦，不然我才不去机场接你”

听到不去接她，邵大小姐在电话那头陡然拔高音调，

“陈默你敢不去接我，以后品牌送的礼盒你别想分了”

听到没得羊毛可薅，陈默到底是服软了

“接接接，我们美丽大方的邵语大小姐从宁港回沛川，莅临鄙地，我当然得去接啦”

邵大小姐这才满意，刷着朋友圈，嗓门又大起来，

“我去，那谁回来了！他怎么回沛川了啊，你快看朋友圈，这图里的另一个人好像，，，是你？好啊陈默，你背着我见野男人！”

“啊？”

陡然被邵语一番轰炸，陈默怔愣一会才反应过来那谁就是今天上门的瘟神，褚温言。

不对啊，怎么会有她的背影？匆匆挂了电话，赶紧点开朋友圈往下滑，赫然就是褚温言的配图，视野越过他的别克，正中心就是她，单肩背着帆布包，背影单薄却坚定，正向前汇入人潮。

配文是：好久不见。

陈默忍不住皱皱眉，这四个字属实有点暧昧不清，好像显得跟他有点什么不可说的过往一样……不过也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而已。

正胡思乱想的间隙，蹦出一个新的小红点：

老同学评论：言哥追到嫂子了？

陈默捏着手机拧眉端详半晌，收回了要发送的“别乱开玩笑”，是啊，没必要，只是一个背影而已，除了阿语，其他同学早都没联系了，会有谁认出她呢？

返回点开褚温言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他收尾的可爱表情包上，指尖悬空几秒，还是设置成了仅聊天。

曾经的年少旧梦，就让和它停留在回忆里吧，如今的陈默不想也不敢再去勇敢了。

关上手机，彻底把自己在懒人沙发上放平，任由思绪飘散，陈默啊陈默，人家不过一张背影短短一句，就让你这么心绪不宁，或许他只是无意为之，你怎么就放在心上了，以前经历的还不长记性吗？这次他来就是工作安排，好好配合，尽了同事职责就行，别多想了。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匆匆洗漱完，陈默从浴室出来边走边擦着头发，拿起手机发现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老叶，一个，，是褚温言。

工作要紧，陈默顾不上头发还没干，给老叶回拨过去，是交代从明天开始褚温言由她来带，目前编辑部在计划迁址，暂时没有多余的工位，就要委屈他们俩挤一个办公室了。

挂断电话，陈默叹了口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虽然知道这段时间要一直合作，但要在一间办公室朝夕相对，还是有点太为难了。

想起还有几封邮件等着回复，好几个作者要截稿得催一催，陈默又拧开一个胶囊咖啡，坐到桌案前开始工作。

终于结束了工作，抬手伸展一下，动动酸疼的腰椎颈椎，拿起手机，这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而褚温言的未接电话还没有回复，微信界面上还有他一个小时前发过来的“到家了吗”。

陈默微垂眼眸，打开聊天界面，回复了一句

“嗯，刚在忙工作，忘了回复。”

界面上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倏然心跳漏了一拍，陈默紧紧盯着屏幕

输入状态显示了几分钟，发过来的是

“好，早点休息，明天见”

再附上一个晚安的表情包。

敲了半天字，就这个？

陈默扯扯嘴角，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落。